亥时。
鸿宁宫。
霜夜如磐,铜壶滴漏的寒声碾碎崔府祠堂脊檐的积雪。
残损的鸱吻张着獠牙刺向子夜,琉璃鳞甲间垂挂着三尺冰棱,随北风叩击朽烂的柏木梁柱。
更箭坠入冻凝的莲花漏时,檐下铁马迸出裂帛般的颤音,惊起屋脊积雪簌簌滑落,在剥蚀的团龙影壁上砸出深褐霉斑。
祠堂藻井悬垂的蛛网结满冰晶,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摇曳着,将残破的帷幔投影扭曲成跪拜的鬼魅。
冰棱折断的脆响里,月光正顺着龟裂的格窗爬进来,在积尘的蒲团上冻成霜白色的脚印。
李沐玄色常服的袍角扫过焦黑的《光明经》残页,指尖捻起一片鎏金铜屑,铜屑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靛蓝。
"九弟这手'星火连营',烧的倒比三年前掖庭宫利落。"他忽然抬眸,北斗剑穗缠住李陨腕间渗血的布条。
"只是这祠堂地砖——"靴尖碾碎砖缝,露出内层银白的磷粉,"工部熔了三百斤漠北白磷填缝,遇潮则凝成火引……九弟是何时发现的?"
李陨倚着半截焦木梁柱,褪色的深绯襕衫被夜风掀起,露出心口淡金的刺青。
"不及哥哥谋得深远。"他鎏金匕首一挑,祖宗牌位"咔"地裂成两半,夹层的靛蓝星图簌簌飘落。
"崔相把引火点设在祠堂,原是要借列祖列宗的血气助燃——"他忽然轻笑,染血的指尖点向星图西北角的缺口,"就像哥哥当年留的掖庭宫通风口,明为排烟,实为引毒……那夜硫磺雾灌入六部值房时,哥哥可听到老尚书们的咳血声?"
三更鼓碾碎残夜寂静,李沐剑鞘突震,梁上悬着的青铜铃应声而落。
玄色袖口扫过铃内刻纹,月光下显出新粟特文的密语。
"'辰砂换马,星火焚天'……九弟纵容崔相与吐蕃往来三年,就为今夜这一把火?"他拾起铜铃碎片,边缘淬毒的痕迹与三年前掖庭宫箭镞别无二致。
"这毒倒是精进不少,漠北狼毒混波斯曼陀罗——可是拓跋宏教你的方子?"
"哥哥不也演了场'痛失肱骨'?"李陨咳出靛蓝血沫,血珠溅在星图上蜿蜒成河渠纹路,"那日大理寺卿暴毙,你任他们用磁粉伪造自尽现场——"
他靴尖踢开地砖,熔化的银锭泛着幽光,"不正是为让崔相余党相信,星火计划仍在他们掌心?"
丑时露水漫过焦木,李沐突然擒住他手腕按向祖宗牌位。
北斗玉坠迸裂,药粉洒在靛蓝星图上,纹路遇药粉竟扭曲成波斯密文。
"你让工部在牌位夹层涂吐蕃茜草汁,遇药人血则显形……"他指尖用力,李陨腕间旧疤再度渗血,"这杀招埋了五年,就等朕亲手揭盅?"
"五年?"李陨笑着扯开衣襟,心口刺青己褪成淡金,"从掖庭宫那碗解毒汤算起,整整七年!"
他鎏金匕首忽指向梁上焦痕,"当年你明知汤中磁石粉与我腕间毒痕相冲,偏要等我呕血三日才取出玉衡里的真解药……"刀尖划过李沐腕间旧疤,"哥哥那时便算到,我会用这相冲之毒反制崔相?"
语毕,祠堂外忽传来书页翻动声,李沐剑尖挑起半卷未燃尽的《河工志》。
焦痕拼出的新波斯文遇露显形,赫然是星火蔓延的轨迹。
"九弟失算了这个。"他将书页覆上李陨心口刺青,"崔相书房那本'水纹图',绘的可不是黄河……"指尖抚过刺青边缘,"而是你用磁粉勾的星火路径,每道裂痕都指向六部要员的府邸。"
李陨毒蛇般的瞳孔骤然一缩,银发扫过残破星图。
"原来哥哥早知我要借崔府祖脉焚城……"
"孤知你要烧的不是长安。"李沐突然扯落他腰间磁石囊,铁砂随风飘向朱雀大街,"是逼这些蛀虫自乱阵脚——"北斗链缠住两人染血的手腕。
"你让崔相余党私铸的官印里嵌满辰砂芯,遇热则爆……"染血的官印猛地盖起来在星轨图缺口,"今夜风起时,这些火种会顺着通风口灌满他们的肺腑!"
恰时,祠堂梁柱忽传来爆裂声,李陨仰头望着簌簌落下的磁粉。
忽轻笑:"哥哥可还记得掖庭狱那半块胡饼?"他指尖蘸血,在焦黑的《光明经》上勾画。
"那年你说'海晏河清'西字太过虚妄……"血迹蜿蜒成河渠,与星火轨迹重叠:"如今这把火,可能烧出个清明人间?"
李沐拾起一片鎏金铜屑,上面依稀刻着幼年时两人在掖庭宫划下的"清"字。
"火烧不尽人心魍魉……"他忽然将铜屑按进对方掌心,神色坚定:"但灰烬里,总会长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