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御花园。
霜晨雾起，九曲桥的汉白玉雕栏在乳白色雾霭中若隐若现。枯荷残叶垂坠在冰封的池面，石隙间凝结的薄霜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的色泽。
桥下冰层裂开细纹，隐约透出幽绿的流水，苔痕斑驳的桥墩覆着半透明的冰甲，像是被时光凝固的琉璃盏。
檐角垂落的冰凌滴着寒露，在青砖上砸出铜钱大小的深色圆斑。
远处重檐歇山顶的轮廓融在雾中，唯有脊兽鸱吻的剪影刺破朦胧。
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跌落时，惊起寒鸦掠过结着霜花的柳条。
李沐深紫襕衫上的金线云纹浸着露水，指尖叩响汉白玉棋枰。
"九弟这身月白襕衫，倒比昨夜那件艾绿袍更衬钦天监的浑天仪。"
玉带銙缀着的北斗七星随动作轻晃，"只是这银线绣的危宿——少府监的绣娘们怕是没瞧过真正的星轨图。"
李陨广袖拂过石案，月白衣摆的星轨纹与棋局经纬重合。
“比不得哥哥眼毒。"他拈起黑玉棋子轻叩枰沿，"就像这局珍珑——哥哥布局三年，却漏算了河西道的贪狼星。"浑天仪模型突从蹀躞带坠下，银针正指棋枰西北角。
池中锦鲤忽跃出水面，李沐执白子封住棋眼。
"九弟可知这池底沉着三年前掖庭宫大火的铜渣？"
深紫袖口扫过对方手背上旧疤，"少府监熔了三百斤河西铜锭造这石亭，倒比工部的防洪闸更经烧。"
"哥哥这手'指铜为石'果真妙。"李陨轻咳出半口血沫溅在棋枰上，靛蓝血珠沿着星轨纹蜿蜒盘旋。
"就像你明知我襕衫熏了‘牵机引’，偏要等毒入肺腑才肯亮出解药——"黑子突刺破雾霭，"昨夜东宫那碗醒酒汤里的天山雪莲，滋味如何？"
五更鼓惊散荷间鹭鸟，李沐忽擒住他腕间浑天仪。
"九弟故意摔碎前朝星盘，是要引我查河西节度使的私矿？"玉带銙突迸裂，滚出靛青药丸，"这解药裹的蜡衣，用的可是龟兹进贡的淬火金箔？"
"哪有哥哥心狠。"李陨说着伸手扯开他襟口，金线云纹下隐约现出淡金箭痕，"三年前这箭若再偏半寸——"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抚过疤痕边缘，眼露嘲弄："今日在这亭中布棋的，该会是谁？"
晨光刺破雾霭时，李沐忽将整局棋子扫入池中。
黑玉棋子遇水显出血色纹路："九弟可知这墨玉产自河西断魂崖？"深紫襕衫浸透朝露，"崖底埋着三百具私矿工匠的骸骨，每具心口都钉着吐蕃弯刀。"
"所以哥哥命少府监采买墨玉——"李陨浑天仪银针突指向池底，"是要借棋局验看刀痕走向？"月白广袖浸入池水，血色纹路竟与新波斯文重叠。
"就像你明知我襕衫夹层缝着《河西矿脉图》，偏要等水浸透才肯揭盅？"
亭角铜铃忽被疾风撞响，李沐拾起崩落的北斗玉坠。
"九弟忘算了这个。"染血的玉髓滚过对方襟口星轨。
"三年前掖庭宫那支箭的镞头——"他忽然贴近李陨耳畔，"淬的根本不是七日醉，是你从龟兹乐谱里译出的假死药。"
李陨鎏金匕首当啷坠地，月白襕衫在风中猎猎如幡。
"哥哥既知我假死三年..…."
"孤知的不止这些。"李沐截断话头，扯落他腰间蹀躞带时，铜扣滚出半枚火纹印，"比如你让河西军私铸的陌刀上，刻的全是孤的年号——"
霜叶簌簌抖落薄雪，未尽的言语被急报声斩断。
羽林卫跪呈染血的塘报，李陨袖中《河西矿脉图》忽自燃成灰。
李沐深紫襕衫扫过残灰，露出焦痕拼出的新波斯文——"月蚀夜，星火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