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
掖庭宫。
申初二刻,铁灰暮云碾过掖庭垂脊,鸱吻残存的琉璃鳞甲在云隙漏光中泛起尸斑青。
龟裂的吻兽齿缝里蔓出铜钱藓,云层坠落的阴影正洇湿《女则》石刻剥蚀的"贞"字。
风掠过三间两廊的坍圮庑顶时,缺角铜铃甩出的锈屑,恰与云脚渗出的暮光同频照进丹墀龟裂的二十西节气纹。
李陨玄色缺胯袍掠过井台残雪,鎏金箭囊撞碎檐角垂落的冰凌,碎晶纷扬间白鹿惊跃而起,左耳金铃在暮色中晃出永淳三年的敕造纹。
"哥哥瞧这鹿耳金铃——"
弓弦震颤声割裂凝滞的空气,雕翎箭擦着枯桂虬枝钉入《漕运密账》。
泛黄纸页簌簌抖落霜屑,朱批遇暮光渗出狰狞熊纹。
"可似三年前你亲手系的那枚?"
这玄铁箭簇刺穿的是扬州盐税簿,还是那时你我共系的红绳?
李沐月白狐裘扫过井栏冰棱,北斗剑穗缠住箭尾猛地回扯。
霜粒在狐毛领口迸裂,露出暗绣的二十八宿银纹。
"九弟当年埋这坛'醉千秋'时说'桂香佐蟹黄'——"剑尖挑开账册夹层,血色熊纹竟与冰面倒影拼成完整军镇图,"如今倒成了洗银的幌子?"
"哥哥总爱翻旧账。"李陨玄色护腕叩响青石界碑,冻土应声绽开北斗状裂纹,冰棱折射的暮光如利刃刺穿跪印。
"秋分祭月台撒的桂子——"暗红液体从地缝渗出,遇霜凝成吐蕃密文,"倒让太府寺少卿在含元殿前跪断了三根胫骨。"
那年你握着我的手在祭文上按印,朱砂可比这血痕灼热?
井台西侧的古桂突然簌簌震颤,李沐剑尖突刺穿冰面。
半块刻着"御厩"的蹄铁破水而出,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户部印鉴形状。
"掖庭宫井水泡的醒酒汤——"锈迹遇风剥落,露出错金银的火漆纹,"竟让河西战马都染了嗜蜜的癖好。"
李陨忽以箭杆搅动井水,惊起寒鸦撞碎冰镜。
"哥哥可知光禄寺新贡的冰鉴?"涟漪中浮出江南十三漕仓的微缩舆图,"掖庭宫地窖藏的荔枝,怕是要染了铜臭。"
那年你递来荔枝时指尖沾的晨露,如今可还凝在眼睫?
暮色渐浓,白鹿突然低头轻触界碑。
李陨玄色蹀躞带上的金钩忽吸附碑面,带出半卷泛黄《马政辑要》。
"兵部上月丢的密档——"箭簇划开冰封的墨迹。
"原是被哥哥藏在掖庭宫当引火纸?"
"不及九弟手笔。"李沐剑穗北斗纹突然映亮井壁,二十年前刻的"同袍"二字正被新霜覆盖。
"门下省值房暗柜的机关——"剑锋震落檐角冰锥。
"用的可是掖庭宫拆下的鸱吻残片?"
那年共骑的白马踏碎的琉璃瓦,可有一片嵌进你掌纹?
井水忽发出金玉相击之声,李陨箭筒迸出七枚磁石。
吸附而出的鎏金钥匙正与碑底凹槽严丝合缝:"哥哥在寒露埋的磁粉——"钥匙转动时带起井底铁链轰鸣,"引的可是将作监失窃的司南车?"
"九弟可知钦天监昨夜星奏?"李沐突然扯断剑穗玉珠,七枚玉子落地拼出紫微垣图,"玉衡星偏移三度对应的——"珠光突照出井壁通风孔。
"可不是掖庭地牢的换气孔?"
少年时共数的星子,竟成了罗织你我的蛛网!
酉正三刻,白鹿突仰颈长嘶,鹿角勾破暮霭。
井底轰然浮起二十坛泥封酒瓮,坛底牧监印正与《马政辑要》缺失页相契。
李陨箭尖轻挑封泥,琥珀酒液竟在冰面蜿蜒成玉门关外的烽燧图,每个标记都对应桂树上一道旧刻痕。
"哥哥当年说'醉卧沙场君莫笑'——"酒气熏染的眼尾泛起薄红。
"可这九十九坛'醉千秋',终究是酿成了鸩酒。"
你亲手斟的第一杯醇香,毒入肺腑时竟比蜜甜。
更漏声碎,李沐突然斩断缠在箭尾的剑穗。
北斗玉衡坠入井口刹那,二十年前埋下的断箭竟随冰棱浮出水面。
箭杆上歪斜的"同袍"二字,正被新结的霜花渐渐覆盖成"囚"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