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户部。
青灰雾霭漫过户部衙门的朱漆门槛,铁力木雕花在潮气中绽开霉斑。
李沐立在廊下看残月穿透云格窗,玄色织金蟒袍的广袖垂落如墨,襟口螭纹在雾霭中泛着霜色冷光。
李陨自回廊转角转出时,银发未束,松垮披着件孔雀蓝妆花缎大氅,内里雪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截玉雕似的锁骨。
"哥哥这玉佩,倒是比北境的雪还凉。"李陨指尖勾住李沐腰间螭纹佩的绦带,玛瑙扳指与羊脂玉相击,碰出清泠声响。
李沐反手扣住他的腕骨:"九弟的鎏金带扣,倒是比刑部的枷锁还沉。"玄色袖口金线海浪纹扫过对方腕间,那里新添了道刺眼的浅红勒痕。
李陨低笑抽手,大氅旋开孔雀翎般的光泽:"臣弟寅时三刻便在此处候着.….."他忽然推开库房铁门,霉味混着铜锈气扑面而来,"户部这十年的账册,可都染着哥哥的朱批呢。"说着挥了挥手。
成摞的黄册在晨光中浮尘飞扬,李沐执起最上层那本,指尖掠过"永淳三年漕运"的烫金题签。
"九弟今日换了湘绣云履?"
"哥哥好眼力。"李陨抬脚踩住账册堆,鞋尖金线绣的蟠螭正吞着东海明珠,"苏州织造上月进贡的料子,原是给.….."他说着突然俯身贴近,温热的气息扫过太子泛红耳尖:"给太子妃制的吉服底料。"
李沐剑鞘扫落他膝头灰尘:"孤尚未大婚。"
"所以臣弟裁了做鞋。"李陨笑着翻开账册,银发垂落纸页,"永淳三年修黄河堤的三十万两..…."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某处墨迹,"拨到北境成了军饷,可那年突厥根本没犯边。"
窗外忽起喧哗,李陨广袖卷过烛台,火光映亮整墙舆图。
"崔相门生王怀仁时任北境粮草官,转手将银子.….."他袖中铜钱激射而出,钉在幽州地界,"买了波斯战马。"
李沐执起狼毫蘸墨:"九弟这铜钱,倒是比御史台的笔还利。"
"不及哥哥的朱砂御笔。"李陨忽然握住他执笔的手,在账册空白处落款,"这般运笔..…."孔雀石扳指擦过李沐虎口,"力道再重三分,就能仿出刘尚书的字迹。"
玄甲卫疾步来报时,李陨正将李沐的玄色大氅披在肩头。
"刑部大牢的波斯棉遇潮发霉,倒是显了趣纹。"他抖开染着血渍的布帛,霉斑竟拼出半幅漠北地形图。
李沐剑尖挑起布帛,剑眉微颦:"你早知有此玄机?"
"比哥哥早许半日。"李陨银发扫过对方肩头螭纹,"就像此刻己知…..."他突然扯开李沐衣襟,露出内衬的软甲,"哥哥防我,比防刺客还用心。"
暮色漫过窗棂时,李沐在案头发现枚嵌金丝的梅子核。
李陨倚着门框剥莲子,月白中衣袖口沾着朱砂:"崔府厨娘招了,这渍梅的法子.….."他忽然将莲子塞进李沐唇间,"是从波斯商人处学的。"
李沐随口吐出莲子:"九弟这次又想要什么?"
"要哥哥腰间这枚错金螭纹带钩。"李陨指尖掠过他玉带,"就当换.….."他忽然解开那件大氅,露出心口暗藏的北境兵符,"臣弟这份诚意。"
梆子声撞碎玄铁牢门的黑绸寂静,李沐望着他披发离去的背影。
孔雀蓝大氅在月下泛起诡艳幽光,似将满室权谋碾作锦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