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狩猎场。
寅初霜凝,寒露白雾洇染围场鹿砦,铁棘尖刺挑破的雾缕正渗入白桦鳞状树皮。铁蒺藜网结满冰晶,朽木栅栏的松脂孔洞吞吐着银灰色雾团。
桦树眼斑里蓄积的隔夜露水,在破晓时分凝成二十八星宿的图腾。
雾霰漫过倒鹿角杈时,桦皮卷起的裂隙间忽现半枚带霜蹄印,新鲜苔藓的孔雀绿正从铁棘锈斑里突围。
东南风掠过箭楼残垣,挟着三年前箭镞遗留的血锈味,将雾幕撕成流民箭袋的麂皮纹路。
李陨一袭玄色骑装策马掠过霜草,鞍旁悬着的鎏金箭囊轻响。
"哥哥看这白鹿——"箭矢突离弦,擦过鹿角钉入栎树。
"可似三年前掖庭宫放生的幼崽?
将作监新制的箭簇,纹路都拓着掖庭砖缝的苔痕。"
李沐月白狐裘扫过惊起的寒鸦,北斗剑穗缠住柘木弓弣。
"九弟这手'箭惊林鹿'——"弓弦突震,惊落树梢冰露,"用的可是熔了前朝武库令符的青铜?
这《秋狝图》的朱批,倒比兵部的塘报更见血光。"
那年你将断箭赠我防身,说"弓马安天下"。
如今这箭锋所指,却是你我残破不堪的江山!
卯正三刻,新任门下侍郎驱马近前,玄色蹀躞带沾满霜屑。
李陨马鞭突卷起他腰间错金符牌:"曾大人这围场布防——"符上狻猊纹遇霜显出新粟特文。
"与三年前突厥细作的行军图,差了七处岗哨。"
话音刚落,李沐黑眸凝视着西北方,神情恍惚。
桦林西麓第三株白桦的树洞,藏着你我刻的"同袍"二字。
如今这刀痕,可还抵得住锋芒毕露的霜刃?
辰时角号惊破雾霭,李沐回神剑尖突挑开箭靶红心。
苇席夹层飘落半幅鲛绡,遇光显出河西军马监密档。
"去岁'病故'的厩牧使——"绡上磁粉与北斗佩玉相吸。
"竟成了曾大人的马球教习?"
"还是皇兄明察秋毫。"李陨玄色披风掠过侍郎僵首的背脊。
"你将掖庭冰露混入围场水囊时——"箭簇突射穿桦树悬巢。
"可料到此举会让鹰隼踪迹全消?"巢中落下的信筒在霜地上滚出"侍中"二字,恰与天际雁阵排成的北斗相契。
那寒露本该煮你我共饮的菊茶,而今却成了洗血的冰水。
太子哥哥,这围场秋狝的戏,可能猎得真心?!
雾散时惊鹿突奔,李沐狐裘广袖掠过淋霜的《职贡图》。
"九弟在箭楼望台刻的潮信纹——"铜望筒突裂开夹层。
"原是为今晨这场霜雾备的乾坤局?"北斗剑穗突缠住西陂新设的拒马,木刺在日光中扭曲成阵亡斥候的腰牌。
当年掖庭宫结霜的窗棂,你呵气为我暖手。
如今这霜气,竟凝成了万支腐心蚀骨的箭镞!
李陨倚着淋透日光的《马政辑要》木匣,玄色护腕渗出龙涎香。
"哥哥纵容太仆寺更替战马时——"箭杆刺穿匣内密札。
"可验过这批'大宛良驹'的蹄铁?"磁粉突裹住坠落的突厥狼纹,在霜地上拼出门下省值房密道图。
那年你执我手烙马印,说"骐骥当识归途"。
如今这归途,竟通向了敲骨吸髓的修罗场!
巳时霜化,李沐突将北斗佩玉嵌入围场界碑。
玉纹与碑上星轨严丝合扣,震出满林带血羽书。
"九弟在通进司埋的这些驿吏——"雁翎遇暖渗出朱批,"连的可是掖庭宫那口枯井的冰棱?"
冰棱澄澈本映天光,而今霜刃间尽是权谋裂隙。
这深邃无底的寒潭,可能再鉴满腔热血的明月?
倏尔,李陨的箭筒忽在鞍上迸裂,白羽箭坠入化霜的溪流。
"哥哥当年说'箭出无悔'——"玄色马鞭扫过惊鹿血痕,"可曾算到这抹红,要染了这玉宇琼楼?"
霜融处血沃白桦,这围场秋狝终成你我困局。
太子哥哥,可能助我张目,网开一面?
午时鼓响,太仆卿新呈的《贡马册》突结冰霜。
永利十一年寒露的残页在霜纹中显露,李陨以箭镞为笔,在冻土补注———
———寒露,沐裂弓弣,陨掌北门。
霜痕边缘,半枚突厥狼纹蹄铁印正卡在"御"与"厩"之间。
锈迹处栖着只玉雕海东青,翅尖星轨恰成北斗七星的玉衡,爪下却按着朵未凋谢的霜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