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宛如一幅浸血的残卷，官道两侧的槐树扭曲着枯枝，树皮上还留着箭矢凿刻的伤痕。
马超紧攥虎头湛金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西凉马不安地刨着地上的碎石，铁蹄下的黄土中竟混杂着暗红的血痂——那是前日溃败官军留下的痕迹。远处荒村上空盘旋的乌鸦突然发出刺耳的啼叫，惊起漫天寒鸦，如同泼洒在铅灰色天幕上的墨点。
"先生，青崖渡的炊烟断了。"马超勒马驻足，目光穿透薄雾。西凉马打着响鼻，前蹄不安地踢踏着路边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那尸体身上的汉军服饰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腰间还挂着半块发霉的饼子。
远处渡口的木桥横七竖八倒在河中，原本的市集沦为焦土，几面残破的黄巾旗耷拉在断壁上，被风掀起时露出背后的血手印。马车里的阎忠掀开竹帘，苍老的手指抚过车辕上新鲜的刀痕，那刀痕深可见木，边缘还凝着未干的暗红血迹。老谋士忽然轻咳一声："超儿，取《孟子》来。"
话音未落，山道两侧传来窸窣响动。马超瞳孔骤缩，长枪己横在胸前。三百余名黄巾军从荆棘丛中涌出，前排士卒推着用尖锐木桩加固的木盾，盾牌上还涂抹着黑红相间的颜料，似狰狞的鬼脸；
后排弓箭手的弓弦在风中发出细微震颤，箭簇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为首的将领身披虎皮大氅，额间黄巾染着暗红，手中狼牙棒缠绕着褪色的布条，赫然是半幅汉军军旗，旗面上"讨贼"二字己被血污浸透。
"汉狗休走！"虎面将领的咆哮震落枝头枯叶，他脸上的青铜面具裂开数道纹路，露出下方狰狞的刀疤，"我胞弟前日便死在你们这群刽子手刀下！"
随着他挥棒，箭雨破空而至。马超暴喝一声，长枪舞成银花，枪尖与箭簇相撞迸发火星，将箭矢纷纷磕向两侧。庞德挥舞九环大刀，刀风所至，木屑与箭杆齐飞；张绣旋身甩出链枪，铁索如灵蛇缠住敌方弓箭手咽喉；胡车儿灵巧地翻滚进敌阵，短刃寒光连闪，数匹战马惨嘶着前蹄折断；阎行则如鬼魅般贴着山壁疾行，剑锋首指虎面将领面门。
马超的白马踏碎碎石，枪尖精准挑飞敌军盾牌。当他瞥见一名黄巾少年举着粪叉冲向阎忠的马车时，瞳孔瞬间收缩。银枪如流星坠地，在少年面前划出三尺深的沟壑，枪尾横扫将其掀翻在地。
少年惊恐地望着马超，怀中掉出半块硬饼——饼上还留着牙印，显然是他仅存的口粮。少年脖颈处挂着的木牌在风中摇晃，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阿牛"二字。
"孟起！东侧有伏兵！"阎忠的呼喊被爆炸声淹没。右侧山坳突然冲出数十辆装满桐油的牛车，黄巾军点燃火把，熊熊烈焰借着风势扑向马队。马超嗅到刺鼻的浓烟，立刻调转马头："先生快退！"
他挥枪挑飞迎面掷来的火罐，滚烫的桐油溅在银甲上滋滋作响，灼伤处传来钻心剧痛。庞德怒吼着劈开两辆牛车，飞溅的木屑中，他看见车篷里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孩童，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怀中还抱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战场陷入一片混乱。张绣的银枪刺倒举着火把的黄巾士卒，却在对方咽气前，从他怀中滑落半卷泛黄的信笺，竹简上墨迹晕染："娘，等打完这仗，儿就回家割稻......"胡车儿斩断敌军马缰时，听到一个老卒呢喃着"秋收该给婆娘带匹布"，话语未落，便被流矢射中胸口。就连素来冷酷的阎行，在剑锋抵住一名黄巾军小头目咽喉时，见对方腰间系着婴儿肚兜，剑势也微微一滞。
当虎面将领的狼牙棒带着腥风劈来时，马超侧身躲过，枪尖却在即将刺穿对方咽喉的瞬间偏开三寸，只挑落他的黄巾头巾。露出真容的将领不过二十出头，左眼下方有道狰狞的疤痕，与马超昨夜在流民中救下的孩童如出一辙。少年将领喘息着，腰间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百姓祈福用的平安结。
"你可知为何留你性命？"马超抵住对方咽喉，"因为先生说过，'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少年将领瞳孔骤缩，手中狼牙棒"当啷"落地。此时，他身后的黄巾军士卒们望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些被救的孩童和家书，手中的武器开始微微颤抖。
阎忠的马车缓缓驶入战场。老谋士手持竹简，声音虽不洪亮却穿透硝烟："诸君可知，张角举事，本为解百姓倒悬？然战端一开，苦的仍是黎民！"他展开竹简，苍老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孟子有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非天道！看看你们手中的兵器，刺穿的是同胞的血肉；脚下的土地，浸透的是百姓的血泪！"
黄巾军士卒们面面相觑，有人悄悄放下武器。虎面将领突然跪地，泪水混着血污滑落："先生，我等本是颍川农户，若不是官府强征三丁抽二，逼得老父饿死、妻儿卖身为奴，谁愿提枪上阵？"他扯开衣襟，胸口布满鞭笞的伤痕，"这是交不上赋税的印记！"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皇甫嵩的援军到了。
夕阳西下，青崖渡的焦土上，马超擦拭着染血的长枪。他望着那些放下武器的黄巾军被编入流民安置营，看着虎面将领跪在阎忠面前聆听教诲，忽然理解了阎忠的深意。
当汉军军旗与残破的黄巾旗在风中交错，少年终于明白，这场战争的胜负从不在刀剑，而在人心。战场上未燃尽的火堆里，半卷《孟子》竹简在灰烬中若隐若现，"仁者无敌"西字依然清晰。
夜幕降临时，阎忠在军帐中展开舆图。马超捧着伤痕累累的《孟子》走进来，书页间还夹着半朵干枯的野菊——那是凉州女孩送他的。
少年望着烛火，眼中有光闪动："先生，今日战场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种胜利。不是杀敌立功，而是让刀剑化作犁锄，让战火变成炊烟。"阎忠微笑着抚过竹简，烛光照亮他鬓角的白发："超儿，记住，真正的善战者，止戈为武。这乱世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杀戮，而是让百姓能吃上饱饭，睡个安稳觉。"
营外，春风卷着落叶掠过新立的木牌，上面墨迹未干："开仓放粮，赈济流民"。在这烽火连天的豫州，银枪少年的仁义之途，才刚刚开始。而远处的村庄里，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夜色中显得如此珍贵而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