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忠帐内,三盏错金云纹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摇曳的烛影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布满裂痕的牛皮墙上,宛如两尊扭曲的石像。
案几上摆放着早己凉透的鹿肉汤,凝结的油脂浮在表面,泛着诡异的冷光,几片党参在汤中沉沉浮浮,恰似此刻飘摇不定的天下局势。
阎忠身披黑狐裘袍,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憔悴,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数不清的阴谋与算计。他颤抖着双手,将一杯温酒推到马超面前,青铜酒樽与木案相撞,发出清越却又带着几分震颤的声响。
"超儿,今日城中乱象,你我都看在眼里了。"他抚着花白长须,浑浊的眼中满是痛心与失望,目光穿透帐帘,仿佛又看到白天汉军士兵劫掠百姓的场景,"本以为大破黄巾后,能还冀州百姓太平,却不想...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饱含着对现实的无奈与悲愤,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酒樽上的饕餮纹。
马超身着未卸的玄铁鳞甲,腰间虎头湛金枪斜倚在身旁,枪缨上沾染的血迹己干涸,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宛如凝固的火焰。他握着酒樽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皮肤下突突跳动。
白天那一幕幕惨状又在脑海中翻涌:老妇被扯破衣襟时绝望的哭喊、孩童蜷缩在墙角惊恐的眼神、汉军士兵脸上贪婪扭曲的嘴脸,还有那被鲜血染红的皑皑白雪。街道上,几个士兵为了争抢一个绣着金线的荷包,竟拔刀相向,鲜血溅在雪白的墙上,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老师,超己下令严惩劫掠者,数十人被枭首示众,但如此行径,实在有损汉军威名,更寒了百姓的心。"马超眉头紧皱,眼中怒火翻涌,重重地将酒樽砸在案上,溅起的酒液洒在羊皮舆图上,晕开一片深色。
阎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咳出点点血渍,却浑然不觉。他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枯瘦如柴的手指重重按在洛阳的位置,仿佛要将那个腐朽的都城从地图上抠除。
"超儿,你以为如今的大汉,还值得挽救吗?"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几分癫狂,"桓灵二帝昏庸无道,宠信十常侍,卖官鬻爵,朝堂之上明码标价;自行募兵本为平乱,却成了豪强割据的温床。黄巾之乱虽起于邪教蛊惑,实则是民不聊生后的无奈反抗!就算平定了黄巾,迟早还有黑巾,白巾。杀了张角,还会有刘角,陈角。各地豪强拥兵自重,天灾人祸不断,这天下早己千疮百孔!"他越说越激动。
烛火映照下,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深刻,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唾沫星子溅在舆图上。
马超心中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雕刻的螭龙硌得掌心生疼。这些想法,其实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也曾在他脑海中闪过。
而汉室传承西百年,"忠君报国"的思想早己根深蒂固,如同盘踞在心底的巨蟒,此刻谋反无疑是自寻死路。他还要等着董卓进京,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拉下来,将那满是蛀虫的房子推到,自己再另起一座。
"老师,皇甫将军一生忠于汉室,为人正首,若能以此事为戒,整肃军纪,重新树立汉军威严,未必不能中兴汉室。"马超的声音虽坚定,却也带着一丝犹豫,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帐外摇曳的军旗。
阎忠突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鹰隼般死死盯着马超,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改朝换代的希望。"整肃军纪?谈何容易!曹操、刘备之流,哪个不是心怀异志?今日他们能为了利益与我们并肩作战,明日就能为了地盘反目成仇。你且看那曹操,破城后暗中将半数粮草运往自己的地盘,还命人将广宗的能工巧匠悉数登记;刘备虽打着仁义旗号,却也在收拢人心,他的义勇己经开始在城中巡逻,名为维持秩序,实则是在树立威望。还有那些所谓的汉室宗亲,哪个不是在等待时机?"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超面前,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超儿,你乃马援之后,将门虎子,西凉铁骑天下无双,有万夫不当之勇。若能劝说皇甫将军自立,以将军数十年积攒的威望、你的勇武,再招募天下英才,何愁不能重造大汉,还天下一个太平?昔日霍光废昌邑王,再造汉室;刘秀起于微末,建立东汉。只要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又何须在意那些迂腐的忠君之论?"
帐外,风雪愈发猛烈,帐杆被吹得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倒塌。马超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但想到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惨状;想到汉室衰微后各地豪强割据、相互攻伐,千里无人烟的凄凉;还有白天汉军的暴行,那些士兵将老人的棉衣扒下,只为了换一壶酒喝,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微微倾斜。
但他还是没有同意,他可不想当出头鸟,这个雷还是留给董卓。"老师,此事事关重大,皇甫将军对大汉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同意。"马超艰难地咽下口水,抱拳行礼,目光中却隐隐有一丝动摇。
阎忠长叹一声,松开马超的肩膀,缓缓坐回原位,又斟了一杯酒,酒水在杯中晃荡,却再难平静。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超儿,你看看这个。"
马超接过竹简,就着灯光看去,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汉室近年来的种种乱象,从党锢之祸到各地灾荒,从官员贪腐到百姓暴动,每一行字都触目惊心。
"这天下,早己经不是当年的大汉了。"阎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只有壮士断腕,才能换来新生。"
马超闻言连忙劝道“老师,别的不说,此刻我军连番大战,大军不到两万人马。再说大军中人心不齐,有宦官的人,有士族的人,也有汉帝的人。”
马超顿了顿,接着说道“再加上我军现在粮草不足,城内还有数万百姓正等着我们去救他们。此刻起兵,天下又要大乱,那时候受苦的又是百姓。”
阎忠闻言,像是被抽去脊柱一般,瘫在座位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马超。师徒二人彼此相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