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狭小淋浴间里,翡云铮挣扎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抠住湿滑的墙壁瓷砖的缝隙,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青色。
每一次用力都牵动着左臂被反拧后残留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
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冰冷的水珠,不断从惨白的脸颊滚落。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仅靠残存意志支撑的破碎木偶,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水泊里拖拽起来。
湿透的深色军装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水珠不断从衣角和发梢滴落,在寂静的休息室里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
他佝偻着背,双腿如同灌满了铅,颤抖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不得不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窒息感,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艰难而破碎的嘶鸣。
视野边缘依旧阵阵发黑,耳鸣尖锐。
淋浴间那场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屈辱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反复在他破碎的神经上划下深深的伤痕。
顾晚声那双冰冷洞悉的眼睛,那轻蔑的审视,那句如同判决般的“位置换了”,还有唇齿间残留的、属于对方的冰冷气息和血腥味……
这一切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啃噬着他残存的自尊。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踉跄地挪向休息室通往核心办公室的那扇木门。
脚步拖沓而虚浮,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彻底碎裂的尊严和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湿透的军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如同他一路滴落的、无形的血泪。
情报股核心办公室内,光线明亮而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新漆、高级烟草和墨水的冷硬气息,与休息室那冰冷绝望的水汽和血腥味截然不同。
顾晚声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背脊挺首,姿态却带着掌控全局的放松。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送来的、还散发着新鲜油墨气息的电文,目光专注地扫视着上面的字句。
深灰色的军装常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
湿漉漉的黑发向后梳拢,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那道擦痕和唇角的暗红印记,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奇异地无损于他身上那股沉淀下来的、凌厉而沉稳的英气。
他听到了休息室传出来的那拖沓、虚浮、带着水渍的脚步声。
但他没有抬头。
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电文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全神贯注的内容。
只有搭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食指,在脚步声出现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翡云铮佝偻着身体,扶着门框,艰难地挪了出来。
他浑身湿透,深色的军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高大却显得异常狼狈和虚弱的轮廓。
头发散乱地黏在惨白的脸颊上,水珠不断滴落。
他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片冰冷的水门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不敢、也无力抬起半分。
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不断有暗红血丝从紧抿的嘴角溢出的下颌。
他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湿淋淋的幽灵,散发着浓烈的绝望和屈辱气息,一步一步,踉跄地、沉默地穿过明亮而冰冷的办公室。
湿透的军靴在地板上留下两行清晰而肮脏的水印,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而破碎的喘息声。
顾晚声的目光,终于从电文上抬起了一瞬。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落在了那个正踉跄着、佝偻着、试图无声无息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空间的背影上。
那背影,曾经笔挺如松,带着掌控一切的冷硬与威严。
在寒城官邸,那曾是笼罩在他头顶、如同山岳般令人窒息的阴影。
而此刻,这背影佝偻着,湿透的军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在光洁的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屈辱的痕迹。
步伐踉跄虚浮,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在顾晚声深不见底的冰冷心湖深处,轻轻漾开了一瞬。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不是怜悯,更非同情。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下,夹杂着一丝近乎虚无的感慨。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掌控生杀予夺的“长官”,如今变成这副失魂落魄、尊严尽失的狼狈模样……
可悲。
又可恨。
咎由自取。
这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铁砧,瞬间砸碎了那丝微弱的涟漪。
顾晚声眼底深处那潭寒水,瞬间冻结得更加坚硬。
他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冰冷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不再看那个消失在办公室门口、如同逃入更黑暗阴影中的狼狈身影。
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电文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注视,不过是扫过了一件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办公室内恢复了死寂。
只有桌上玻璃缸里那条艳红的龙鱼,尾鳍极其缓慢地摆动了一下,冰冷的眼珠似乎倒映着门口那片空荡的、残留着水渍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