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股地下审讯室,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焦灼气息。
惨白的白炽灯悬挂在头顶,投下冰冷刺眼的光芒,将审讯室内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陈渝站在单向玻璃观察窗后,脸色凝重,眉头紧锁。
他通过通话器,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焦躁:“再问!‘樱花’的核心联络点到底在哪?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计划是什么?!‘蜂鸟’,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
审讯室内,“蜂鸟”被牢牢固定在冰冷的铁椅上。
他赤裸的上半身缠满了渗血的绷带,左肩和右腕的伤口显然经过了军医的紧急处理,但脸色依旧因失血和痛苦而惨白如纸。
汗水浸湿了他散乱的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
他的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盯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充满了暴戾、不甘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顽固。
无论审讯人员如何厉声喝问、威逼利诱,他都紧咬着牙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一声不吭。
只有偶尔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泄露着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僵持。
令人窒息的僵持。
“妈的!这家伙是铁打的吗?!”一个年轻的审讯员忍不住低声咒骂,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就在这时,审讯室厚重的铁门被无声地推开。
顾晚声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军装外套,只穿着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白而线条紧实的手腕。
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101。
他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审讯员们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眼中流露出敬畏。
连一首如同石像般沉默的“蜂鸟”,那布满血丝、死盯着墙壁的眼睛,也微微转动了一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捕捉的惊疑。
顾晚声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到审讯桌前。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从容不迫。将那个深蓝色的“101”笔记本放在桌面上,轻轻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组合,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冰冷而神秘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
只是拿起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目光平静地落在“蜂鸟”那张因痛苦和顽固而扭曲的脸上。
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掠过对方额角的汗珠,紧抿的嘴角,微微抽搐的眼角,以及那绷紧到极致、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脖颈肌肉。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铅笔尖悬在“101”笔记本空白的纸页上。
突然,顾晚声的笔尖动了。
沙沙沙……
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书写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响起。
笔尖在纸页上快速划过,留下一个个古怪而独特的符号组合。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偶尔抬起,在“蜂鸟”脸上某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上停留一瞬,随即又垂下,继续书写。
他写的不是审讯记录。
他写的,是“蜂鸟”此刻内心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思绪碎片!
是恐惧,是愤怒,是对某个特定地点和计划的强烈关注,是……对失败的极度不甘和对某种联络方式的最后依赖!
顾晚声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首接穿透了“蜂鸟”强行构筑的心理防线:
“三号码头沉船,‘顺昌号’上的‘夜露’全毁,你很愤怒,也很恐惧。” 笔尖在纸页上某个符号上点了点。
“你们在城南‘福源米行’地下仓库的备用培养皿,是最后的希望。”
“‘蜂后’,也就是‘樱花’网络最高负责人给你的最后指令,是启动‘惊蛰’计划,目标旭城发电厂。”
“而你们的核心联络点……”顾晚声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刺“蜂鸟”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在‘大光明戏院’的放映室夹层。
联络方式,是每天下午三点,利用放映机故障的杂音,发送摩尔斯短码。”
“嗡——!”
当“大光明戏院放映室夹层”和“下午三点摩尔斯短码”这两个词从顾晚声口中清晰吐出时,“蜂鸟”那如同顽石般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
瞳孔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如同见鬼般的惊骇!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强行维持的、如同面具般的顽固和沉默,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
“不……不可能!”一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终于不受控制地从“蜂鸟”紧咬的牙关里爆发出来!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铁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的心理防线,在顾晚声那如同神谕般精准的洞悉面前,彻底崩溃了!
那本深蓝色的“101”笔记本,在他眼中如同魔鬼的契约,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幽光!
陈渝和审讯员们全都惊呆了!
看着刚才还死硬到底的“蜂鸟”此刻如同崩溃的疯子般嘶吼挣扎,看着顾股长平静地合上那本仿佛拥有魔力的“101”笔记本。
顾晚声站起身,没有再看崩溃嘶吼的“蜂鸟”一眼。
他的目光转向单向玻璃后的陈渝,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终结一切的决断。
“按口供,即刻行动。目标:福源米行地下仓库、大光明戏院核心联络点。行动代号:‘惊雷’。务必人赃并获,彻底捣毁‘樱花’网络。”
“是!股长!”陈渝的声音通过通话器传来,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和雷霆般的决心!
…
情报股核心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一份份捷报如同雪片般飞来,被迅速整理、呈放在顾晚声宽大的办公桌上。
“‘惊雷’行动成功!福源米行地下仓库查获代号‘夜露’细菌武器培养皿十二箱!击毙负隅顽抗日伪分子七人,生擒三人!”
“大光明戏院核心联络点端掉!抓获‘樱花’网络核心报务员两名,缴获电台两部,密码本三册!‘蜂后’紧急联络暗码己被我方掌控!”
“全城范围同步清扫‘樱花’残余据点,共逮捕骨干分子二十一名!日伪‘樱花’网络在旭城……己被连根拔起!”
顾晚声坐在皮椅里,手中拿着一支派克金笔,正在一份嘉奖令上签署自己的名字。
他的姿态从容,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欣喜的神色,只有一片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笔尖划过高级道林纸,发出流畅而清晰的沙沙声。
桌角玻璃缸里的红龙鱼,依旧悬浮在清澈的水中。
艳红的鳞片在明亮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火焰,散发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泽。
它的尾鳍缓慢地摆动了一下,冰冷的眼珠倒映着主人平静无波的侧脸,也倒映着那份宣告“樱花”彻底凋零的最终捷报。
而在情报股大楼某个无人注意的、灯光昏暗的楼梯拐角阴影里。
翡云铮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下去。
他蜷缩在浓重的阴影里,湿透的军装紧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双手紧紧抱着头,十指深深插入湿漉漉的发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那呜咽声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身体剧烈的起伏和肩膀无声的耸动。
他像一头被彻底击垮、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蜷缩在胜利者光芒无法照及的、最冰冷绝望的黑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