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明肥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走廊的尽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门轴转动后细微的吱呀余音。
那扇薄薄的门板,此刻却像沉重的闸门,将翡云铮彻底关进了一个更加冰冷绝望的囚笼。
办公室里死寂无声。
浓烈的劣质酒气、玻璃碎片的刺鼻气味、还有地上流淌的暗黄色液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彻底沉沦的气息。
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投下,将翡云铮佝偻的身影钉在冰冷的水门汀地面上,拉出一道扭曲而孤寂的长长阴影。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左手死死攥着那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青灰色,几乎要将信封捏碎。信封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灵魂。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着,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和酒渍。
钱思明那圆滑而充满蛊惑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疯狂回响。
“拿出‘101’……拿出证据……扳倒顾晚声……让他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钩子,狠狠勾扯着他心底那团名为仇恨的熊熊烈焰。
顾晚声那张冰冷嘲弄的脸,金雀翎舞厅那当众的、充满血腥和羞辱的强吻,“来日方长”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这一切都化作了最炽烈的燃料,将那团火焰烧得更加疯狂、更加灼人。
‘101’…
证据…
只要一点点真实的,就能将那个高高在上、将他尊严彻底踩在脚下的男人拖入地狱。
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起那只攥着信封的手,因激动和酒精而剧烈颤抖的手指,粗暴地撕开信封那并未封死的口子。
信封里没有“诚意”。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裁剪得一丝不苟的白色硬卡纸。
他颤抖着将卡纸抽出,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用极其工整、不带任何个人特征的印刷体字迹写下的信息:
明晚十一点。城南废弃化工厂三号原料仓。
带“货”。
时间,地点,要求。
“货”?
翡云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如同盯着两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符号。
“货”是什么?钱思明没有明说,但意思昭然若揭。
关于顾晚声是共党特工“子规”的证据或关于那本“101”密码本核心的模型和关键信息等任何能钉死顾晚声的东西。
证据?
‘101’?
翡云铮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苦涩和自嘲的笑容。
他有个屁的证据!
寒城官邸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顾晚声做得天衣无缝。
他翡云铮,堂堂军统王牌,寒城情报长官,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沦为最大的笑柄。他空有满腔的恨意和怀疑,却连顾晚声一根汗毛都抓不住。那本“101”如同鬼魅,风格神似“919”,却根本无法证明其来源。
他拿什么去“带‘货’”?
拿他的怀疑?
拿他的屈辱?
还是拿他被当众强吻的“证据”?!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那支撑着他撕开信封的、因仇恨而沸腾的血液,在瞬间冷却、凝固。
他攥着那张轻飘飘的卡片,如同攥着千斤巨石,手臂无力地垂下,卡片飘落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酒渍中。
“呵……呵呵……”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无尽悲凉和自嘲的苦笑,从翡云铮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
笑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空洞而绝望。
他抬起那只缠着肮脏布条的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指缝间,暗红的血丝再次渗出,混合着冰冷的、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泪水,顺着扭曲的指节滑落。
完了。
他彻底完了。
钱思明抛出的不是橄榄枝,是裹着蜜糖的毒刺。
而他翡云铮,这个曾经心高气傲、掌控一切的长官,如今却像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明知是剧毒,却连舔舐那点虚假蜜糖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拿不出对方索要的“毒饵”。
巨大的无力感和灭顶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顺着冰冷的桌沿,缓缓滑落下去,重重跌坐在冰冷而污秽的地面上。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