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校园像被一位醉酒的画家用调色板横扫过，枫树、银杏和梧桐争相展示着最绚丽的色彩。文学楼前的几棵枫树红得最为张扬，像是要把积蓄了一整年的热情都在这个月燃烧殆尽。苏婷蹲在花岗岩台阶上，膝盖上摊着一块绒布，正用一把精细的刻刀在一片银杏叶上雕刻着什么。她的脚边散落着各种"失败品"——有的刻到一半叶脉断裂，有的被突如其来的秋风吹走了形状，还有几片因为用力过猛而碎成了几瓣。
"又在祸害植物？"小刀抱着篮球蹦跳着凑过来，崭新的运动鞋毫不留情地碾过几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刚打完一场三对三，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浑身散发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活力与汗味。
林檬恰巧从图书馆的玻璃门里走出来，怀里抱着几本精装诗集和一本《植物图谱》。她今天戴了条枫叶红的羊绒围巾，发梢不知怎么沾着些许金粉，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撒了碎金。"这是艺术，"她轻声纠正道，弯腰拾起一片雕刻好的叶子举到阳光下，"看，苏婷把《静夜思》刻在银杏叶上了。"
那片金黄的银杏叶经络分明，薄如蝉翼的叶面上，李白的诗句沿着叶脉的走向蜿蜒排列，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文字。阳光透过叶面，将诗句投影在花岗岩地面上，形成流动的光影。小刀凑近观察，不由得吹了声口哨："哇哦，这手艺！你该去造伪钞！"
"下周不是校园文化节吗？"苏婷收起刻刀，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复古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片雕刻好的叶子，每片都用薄纸隔开，"我准备做个'落叶诗廊'，把这些挂在文学楼前的林荫道上。"
小刀瞪大眼睛，篮球从臂弯滑落，在台阶上弹了几下："你要把全唐诗刻完？这得刻到明年春天吧？"
"只是选了几句..."苏婷的耳朵尖微微发红，手指无意识地着刻刀柄，"关于秋天的。"她指向铁盒里的收藏，"这是杜牧的《山行》，这是王维的《山中》，这片刻的是李清照的《醉花阴》..."
林檬突然翻开手中的聂鲁达诗集，泛黄的书页散发出淡淡的纸香："那加上这个怎么样？"她纤细的手指指着《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中的一段，"我喜欢这段：'我记得你去秋的神情/你戴着灰贝雷帽/心绪平静...'"
"太长了，"苏婷接过厚重的诗集，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檬的手背，两人同时像触电般缩了一下，"不过可以刻个缩写版。"她翻找出一片形状完美的枫叶，叶尖还带着一抹橙红，像蘸了颜料似的。
于是午后的草坪上出现了这样一幕：苏婷盘腿坐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专注地在枫叶上刻着外文诗句；林檬半跪在一旁筛选着落叶，不时朗诵几句原文；小刀则举着新买的单反相机负责记录——虽然大部分照片都因为手抖拍糊了，偶尔几张清晰的却意外捕捉到了绝美的光影。
"试试这个。"林檬递来一片特别大的梧桐叶，形状像张开的手掌，叶柄处还带着一点青绿，"刻英文诗吧，字母圆润不容易刻断。"
苏婷接过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叶脉的走向，想了想，刻下了一句简短的"To autumn"。锋利的刀尖划过叶面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秋天在低语。她刻得很慢，每个字母的弧度都精心雕琢，生怕弄破这脆弱的天然纸张。
"约翰·济慈？"林檬认出了出处，眼睛弯成月牙，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色，"下一句是不是'Season of mists and mellow fruitfulness'？雾霭的季节，果实圆熟的时令？"
"嗯，"苏婷点头，不自觉地跟着念出下一句，"Close bosom-friend of the maturing sun..."她发音有些生硬，却意外地好听，"但叶子装不下这么多。"
小刀突然插嘴，相机镜头几乎怼到叶子上："你们知道吗？叶子变红是因为叶绿素分解后，类胡萝卜素和花青素显现出来，而糖分积累越多颜色就越鲜艳..."
"闭嘴！"两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他的科普，然后相视而笑。一片枫叶正好被风吹落，不偏不倚地落在苏婷的发间，像枚天然的红色发卡。林檬伸手想帮她取下，却在碰到发丝的瞬间改变了主意，任由那片红叶留在那里。
文化节当天，文学楼前的林荫道被改造成了梦幻的"落叶诗廊"。上百片雕刻诗句的叶子被透明的鱼线悬挂在空中，高低错落，随风轻轻旋转。清晨的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流动的诗句光影，像是大自然在与文人墨客对话。参观的同学们仰着头，在飞舞的诗叶间穿行，不时发出惊叹和赞美。
"这片刻的是《枫桥夜泊》！字迹好工整，月落乌啼霜满天..."
"哇！英文的！'Nothing gold stay'...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
"快看这片！刻了整首《秋词》！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林檬站在诗廊入口处发放自制的小册子，米白色的卡纸上印着每片叶子对应的诗歌全文和作者简介。她的枫叶红围巾在秋风中飘扬，与满树红叶相映成趣，像是从诗里走出来的人物。苏婷则在诗廊尽头的展示台前现场演示落叶雕刻，面前排起了长队，不少女生举着手机拍摄她专注刻字的侧脸。
"能刻我的名字吗？"一个扎着蝴蝶结的一年级女生怯生生地问，脸颊红得像个小苹果。
苏婷从材料筐里挑了片心形的枫叶，三下五除二刻好了名字，还加了片小叶子做装饰。女生欢呼着跑向朋友，差点撞到正在做首播的小刀。
"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校园文化节最浪漫的角落..."他举着自拍杆转圈，镜头扫过旋转的诗叶，"据可靠消息，'落叶诗廊'的创作者己经收到文学社和美术社的联名邀请...哇！"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吹来，诗廊顿时下起了"诗雨"。雕刻好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同学们笑着伸手去接，像在捕捉秋天的精灵。几个文艺社的女生甚至开始即兴朗诵，清亮的声音与沙沙的落叶声交织在一起。林檬踮起脚接住一片刻着"秋日私语"的梧桐叶，抬头看向苏婷的方向。隔着纷飞的落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像诗中写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刹那间便胜却人间无数。
活动结束后，苏婷从收集箱里找出那片特别的"To autumn"叶子——它幸运地没有被风吹走——悄悄夹进了林檬遗落在展台上的诗集里。而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工具盒底层多了一片火红的枫叶，上面刻着聂鲁达那首诗的最后几句：
"而突然间/风开始歌唱/在树林间往返穿梭/催促着箭一般迅疾的时光..."
枫叶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明年秋天，还要一起看落叶。"字迹清秀，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诗魂般轻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