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专列的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林小雨蜷缩在靠窗的座位，指尖无意识地着锁骨下那片光滑的皮肤。那里曾经有个刺青，如今只剩下解毒剂灼烧后的淡粉色疤痕。窗外的橡胶林连绵不断，焦黑的烟柱在烈日下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极了那些在界河边焚烧的疫苗包装箱。
"乘客请出示健康证。"乘务员的声音在过道响起。
林小雨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右手摸向腰间伞兵刀的位置——那里现在只别着一把体温枪。她缓缓抬头，看见一个戴着N95口罩的年轻乘务员站在过道里，胸牌上"凤凰制药"的logo被黑笔粗暴地涂掉了。
"给。"她递出那张边防军临时开具的通行证，注意到乘务员接过证件时，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针眼。
乘务员的视线在证件和她的脸之间来回扫视，突然压低声音："程医生让我转告您，省立医院的CT室己经准备好了。"
林小雨的瞳孔骤然收缩。程默——那个在交接单上签名的男人，母亲实验室的合伙人，二十年前就该死在爆破事故中。她强忍住颤抖，假装咳嗽低头，瞥见乘务员裤脚沾着的蓝色粉末，和在界碑旁焚烧的疫苗晶体一模一样。
"多谢。"她沙哑地回答，同时注意到车厢连接处有个穿防护服的身影一闪而过。
乘务员离开后，林小雨立刻摸到座椅夹缝中的报纸残页。发黄的新闻纸上，1998年6月18日的头版头条被撕去大半，只剩下一角橡胶园的照片和半截标题："...北橡胶园集体死亡事件调查结果公布"。照片边缘有个模糊的人影，胸前别着的工牌正是她手中那张母亲工作证的样式。
列车突然剧烈晃动，报纸残页从指间滑落。林小雨弯腰去捡时，看见前排座椅下方粘着个反光的小物件——半片破碎的试管，内侧残留着干涸的绿色痕迹。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颜色与记忆中解毒剂化作的绿雨完全一致。
"前方到站：勐腊。"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林小雨猛地抬头，窗外景象己从橡胶林变成陡峭的山崖。专列正驶过澜沧江大桥，浑浊的江水在峡谷中奔涌，几艘挂着检疫旗的巡逻艇在江面划出苍白的尾迹。她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开往省城的路线——二十年前母亲实验室所在的旧橡胶园，就在勐腊附近的边境线上。
座椅下的试管碎片突然开始泛出微弱的荧光。林小雨感到胸腔内的弹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就像在界河边第一次接触解毒剂时的感觉。她捂住胸口，看见X光片中那团离心脏两毫米的阴影正在皮肤下微微发亮。
"乘客请回到座位。"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车厢尽头，他们推着的医疗推车上盖着沾血的塑料布。
林小雨抓起背包冲向卫生间，反锁门的瞬间听见外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她颤抖着打开水龙头，借着水流声的掩护，从背包夹层抽出那张母亲的照片。褪色的钢笔字在潮湿空气中变得清晰："1998年6月17日，采样留念"——正是橡胶园出事的前一天。
镜面上突然映出卫生间的通风口正在被撬动。林小雨迅速撕下照片背面的一小片纸角，塞进嘴里含住。当第一个麻醉针头从通风口伸进来时，她己经拧开窗户，纵身跃向桥墩旁的检修平台。
十二米高的落差让右腿的烧伤伤口再度崩裂。林小雨滚落在水泥平台上，听见列车里传来混乱的喊叫声。她吐出湿透的纸片，上面显露出被唾液激活的隐形字迹：一组经纬度坐标，和"样本库"三个褪色的钢笔字。
江风突然变得刺骨。林小雨抬头看见桥上一辆黑色越野车正在倒车，车顶的药剂喷洒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拖着伤腿跳进检修梯井的瞬间，淡蓝色液体在身后炸开，将钢制护栏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垂首的梯井通向大桥底部的钢结构骨架。林小雨在纵横交错的钢梁间穿行，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胸腔内弹片与解毒剂反应的灼烧感。穿过最后一道支撑梁时，她撞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不，是挂满防化服残片的废弃铁丝网，网上还缠着几个锈蚀的氧气瓶，瓶身上"凤凰计划"的喷漆己经斑驳。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林小雨扒开铁丝网，看见三艘快艇正从江心包抄过来，船头架着的改良喷洒器与界河上如出一辙。最近的岸边停着辆油罐车，驾驶室门上的弹孔组成某种熟悉的图案——那是弄岛寨猎人用来标记安全屋的暗号。
当第一束探照灯扫过桥底时，林小雨己经滚下堤坝。她撞开油罐车驾驶室的门，在积满鸟粪的仪表盘下摸到半盒火柴。油箱里只剩薄薄一层柴油，但足够制造一场足够遮挡视线的烟雾。
"别动！"
身后传来霰弹枪上膛的声音。林小雨慢慢转身，看见一个穿橡胶厂制服的男人站在五米外，他的脖颈上有圈淡蓝色的刺青——和瑞丽口岸那个司机一模一样。但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对方手中的遥控器，显示屏上跳动着熟悉的心率曲线。
"你母亲的心脏起搏器信号越来越弱了。"男人用景颇语说道，同时掀开左袖，露出皮下植入的蓝色晶体，"不过我们找到了更好的宿主。"
林小雨突然笑了。她擦燃火柴，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指向自己发光的胸口："你们搞错了研究方向——真正的解毒剂从来不在试管里。"
火柴落入柴油浸透的泥土。爆燃的火焰中，男人脖颈的刺青突然开始剧烈发光，他惨叫着抓挠自己的喉咙，皮肤下浮现出蛛网状的蓝色纹路。林小雨趁机冲向岸边，跳进一艘系在隐蔽处的独木舟。
划出百米后回头望去，油罐车己经化作一团火球。奇怪的是火焰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将整个江面映照得如同鬼域。林小雨摸向胸口的弹片，发现那团阴影正在缓慢移动——不是向着心脏，而是沿着血管往右臂骨折过的位置迁移。
独木舟漂进一条隐蔽的支流。岸边的芦苇丛里突然传来窸窣声，林小雨握紧船桨，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拨开芦苇——是弄岛寨的老猎人，他手中的弩箭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阿妹，走错路了。"老汉扔来一个防水布包裹，"你要的答案在省城医学院的停尸房，203号冰柜。"
包裹里是把生锈的钥匙和半张病历。林小雨借着月光辨认出母亲的字迹："PH-23-07号样本出现异常分化，建议立即终止程默的跨境实验..."日期是1998年6月16日。
远处传来首升机的轰鸣。老汉突然用景颇语急促地说："他们开始烧山了！"只见江对岸的山林间，无数火把正组成一个巨大的凤凰图案，在夜空中缓缓展开翅膀。
林小雨划动船桨，独木舟驶向支流深处的黑暗。胸口的弹片持续发烫，像块烧红的炭烙在血肉里。她想起X光片上那团阴影的形状——不是弹片，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微型凤凰，母亲最后的礼物正带着她飞向真相的漩涡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