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马蹄声

宋朝元丰三年，泉州城内。

辰时西刻，窗外的海潮声渐渐隐入钟声。

雕花檀木床前跪着两名新罗婢女，分别手捧着满是清水的铜盆、丝绸的锦帕和装着青盐的木盒。

林远净了面，漱了口之后。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嗅了几下，闻到了一缕刺鼻的腥臭味。

他斜视看到侍女正在准备点燃一块灰白蜡状的东西，刚张嘴说到“你这香料”，却觉得喉咙有些干渴，拿起侍女手中的银杯，一饮而尽。

点燃香料的侍女，看见林远不适的表情，咚的一声，连忙跪下认错。“林少爷，今天是夏至，您之前有吩咐过，夏至的早晨要点燃这龙涎香。”

林远放下银杯，扭动了几下肩膀。

望着未点燃的香块和空气中残留的腥气，摇着头对侍女说道：

”这的确是龙涎香不假，但确是刚捞上来的生货，腥燥未去。”

“估计是那群海寇为了生意，特意送来的打点，这群海寇们，怕是只认得这是鱼肚子中的宝物，剖出来后便着急地送过来，哪懂得其中门道。”

林远摆了摆手“起来吧，还算乖巧，知道办好主人吩咐的事情，把那块香料熄掉，然后换一块。”

侍女如蒙大赦，起身用香夹夹住托香的金叶片，放入盛满稻米的香炉中，换上了一块颜色略显深褐的香料，并用香扫细细清理着香炉边沿，做好一切后便躬身侍于香炉旁。

林远用锦帕擦了擦脖颈的水，闻着空气中清冽甘甜的味道，感觉胸中浊气一散，似乎宿醉感少了许多。

“你这侍女还真是有心思，懂得用这熟沉香来给我醒神，要不是我提前说过夏至要闻一闻龙涎香，倒不失为一番惊喜。”

林远正了正自己的锦袍，习惯地将玉扳指在右手拇指上扭了扭。林远身高七尺，眉目如漆，一身暗纹锦袍在东升的阳光衬托下，令其样貌更显英俊。

但在卧室服侍的侍女们却无一人敢正视其，而是紧紧地将头弯下盯着地面，不敢逾越主仆规矩。

林远迈着步子走到院中，瞥见忙碌的仆人们正从马车上卸货。虽是夏至，但是日头逐渐高挂，温度也愈发地热起来。

管家曾顺生看见林远，高声道：“你们这群伙计，搬东西都给我麻利点，把眼睛放亮点，要是哪个不长眼地摔了磕了，小心鞭子，要是晌午前搬不完，今日的工钱可就要罚半！”

曾顺生说完，便小跑到林远身边，恭敬地对林远行礼：“少爷，您瞧这边又有一些新货从杭州送过来，都是上好的丝绸和瓷器，这群下人偷了懒，这个时候还没搬完碍了您的眼，是小人办事不利。”

林远看着眼睛眯成线的管家，“无妨曾叔，你入库的时候对这些物件上点心，大食商人估摸着也就在这几天到港口，到时候挑几件好的给那几位领队送过去。”

“哦对曾叔，近日天气热起来，中午你吩咐后厨做些绿豆汤给这些仆役。”

曾管家连忙点头，脸上笑意更浓：“少爷您真是仁厚之人，这些个下人吃着解暑的汤水定会对您磕头道谢呢，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能在林府做事真是修来的福气！”

曾管家说着，还偷偷瞥了林远的神色，见其依旧神色淡然，似是自己的马屁功夫没有到位，便又添了几句。“少爷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宽厚仁义的心肠，日后必是人中龙凤，就连老爷也常说，府上有您这样一位少爷，真是天旺林家。”

林远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抬手示意曾管家退下，林远离开宅院时只听见仆役们一声声“谢谢林少爷”响于耳畔。

林远刚踏出大门，便想着今天是去市舶司找那群官员去喝酒勾兑，还是去偌大的福州码头集市瞧瞧有没有新鲜货亦或是去校场习武。

哒哒哒，马蹄急响的声音从街口传来，林远下意识回望，看到一名青衫男子正驾马奔向附近。他五官普通，样貌并不出众，但眉宇之间确实细看却充满韵味，脸皮消瘦，却不显一丝感情。

类似的赶路者，林远看的太多了，微微后退，免得被马匹撞到。林府门口的侍卫见马匹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右手搭在腰间的刀上，对着疾驰而来的赶路者大吼道“这是林府！来者速速勒马停下，否则刀剑无眼，莫要伤了性命！”

侍卫喊完吞咽了一下，豆大的汗珠划过面庞，可林少爷就在面前，若是自己表现不力伤到了少爷，若是...片刻之间似是想起了早些年的传闻，恐怕自己和家人都要被问责。侍卫咬紧牙关，随即拔刀，夺身而出，站在林远身前。

“吁~”只见青衫男子双手缠住马勒，向后用力一拉，马匹长嘶一声，立在林府门前。那马匹浑身如遭水淋，嘴巴无规律地开合，眼见着便要虚脱。青衫男子小心踩着马镫，从马匹上小心下来。

侍卫见青衫男子没有武器并勒马，便将刀收回刀鞘，赶步上前拦住。“你是什么人，在泉州城内如此莽撞骑马，而且这是林府的地界，你所为何事？！”

青衫男子连忙作揖，对着侍卫抱歉到：“侍卫，刚才马匹受惊了，冲撞了二位，在下深感抱歉。敢问这就是林府么？”

侍卫见青衫男子一副恭敬的表情，便让另一位侍卫从男子手中接过缰绳牵走马匹，说到：“这里正是林府，不知公子如此匆忙到林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我也好通报一声，莫要耽搁了。”

侍卫说罢，也对青衫男子抱拳行礼。林家的生意之广，即便是东京汴梁，大宋的皇城，也有不少往来关系，若是在礼数上失了分寸，难免被眼前之人落下林府待人不周的口实，更何况林少爷此刻就在身后注视着一切。

林远凝视着眼前的青衫男子，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男子的衣袍朴素，染上些许风尘，面容依旧俊朗却透露几分疲惫和沧桑。林远的心猛地一颤，仿佛在他的神色间看到了一位故人——不过记忆中的那人更加的意气风发，而不是如今的这般憔悴模样。

“秀臣表哥？”

“嗯？”青衫男子注意到侍卫身后的深色锦袍男子喊自己的名字，低垂的目光微微一滞，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也在确认面前锦袍男子的身份，开口询问

“可是林远表弟？”

林远喜上眉梢，赶忙越过侍卫，紧紧抱住青衫男子。青衫男子的手在林远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缓缓说道“许久未见，林远你如今也是翩翩少年郎了！”

林远松开手，抬头望着李秀臣，眼中带着些许激动和怀念：“表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自从科举考试后家中一首没有你的消息...”

李秀臣轻叹，眼神略显黯然，苦笑了一声：“路上波折，不如我们喝茶细说？”

林远立马握住秀臣的手，语气中带着亲昵：“是表弟失了礼数，表哥快随我回府！”

侍卫连忙推开大门，躬身行礼，林远拉着李秀臣快步入院。

“你们几人今天做的不错，到时候去曾管家那儿领赏”林远不忘对门口的侍卫叮嘱了几句。

几位侍卫听到了林少爷的话语，心中窃喜，执勤的身躯又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