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羊杂汤摊的烟火

曾经，爸爸有份安稳工作，在爷爷的六个儿子里，我们家生活条件相当优越。那时，我们家率先盖起宽敞明亮、造型别致的房子，早早购置了当时稀罕的电视，爸爸还给我买了市面上少见的闪灯运动鞋，甚至常常整筐整筐地往家里买水果。这些令人自豪的 “第一”，都是我们家曾经富足生活的生动写照。

然而，命运的转折猝不及防，爸爸不幸陷入毒品的无底深渊。刹那间，一切美好如虚幻泡沫，瞬间破碎。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不光经济来源出了状况，生活也陷入无尽的混乱之中。爸爸整日不见踪影，无暇顾及我们的生计，家庭的全部重担，无形中落在了妈妈柔弱的肩头。

在我们生活的那座宁静小县城，羊杂碎是一道极具特色、备受人们喜爱的传统小吃。妈妈盘算着自己善于厨艺的优势，思来想去决定在奶奶家临街的马路边，支起简陋的帐篷做羊杂汤。这里紧挨着车站，人来人往，客源不愁。帐篷下摆上几张桌椅，就这样，妈妈开启了经营羊杂汤摊的营生。

每天，当县城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妈妈就己经骑着那辆破旧却无比坚实的自行车，在清冷的街道上独自前往屠宰场采购新鲜的羊杂。回来后，她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忙碌的准备工作中。点炉火、烧水、褪羊毛、清洗肠肚。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点燃生活的希望。眼神紧紧盯着水壶，期待着水尽快沸腾。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认真细致，仿佛手中清洗的不是羊杂，而是我们一家未来的生活。

为了方便照顾我们，妈妈搬了铺盖卷将奶奶院落里存放杂物的一间小屋整理出来，这杂乱无章的方寸之地，就暂且成为了我们仨的栖息之地。我和弟弟就像妈妈的小跟班，总是紧紧跟在她的身旁，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她分担些生活的重负。妈妈会把褪毛后烧得黑乎乎的羊头、羊蹄浸泡在水中，我们便如同接到重要任务的小战士，迅速找来粗砂石或碎玻璃片，全神贯注地清洗上面的焦黑。

冬日的寒风仿佛是从极地呼啸而来，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冰刀，无情地割着我们的小手。每一下沾水，寒风都像是要钻进骨头缝里，手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麻木，指尖触碰砂石和羊头时，都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寒冷。可当我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妈妈那忙碌而疲惫的身影，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双手一刻不停地忙着处理其他食材，那专注又艰辛的模样让我的心猛地揪紧，让我心疼到没有一丝想要偷懒的念头。

我转头看向弟弟，他的小脸也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鼻子冻得像颗熟透的樱桃，可他咬着下唇，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羊头，那认真的劲头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我知道，弟弟和我一样，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多帮妈妈分担一些，绝不能让她那么辛苦。所以即便再冷再累，我们也不会在妈妈面前表露。在奶奶那略显陈旧的小院里，昏黄的灯光洒下，将我们三人忙碌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却又饱含着无尽艰辛的画面 ，这画面里，是我们对妈妈的爱，对生活的坚持。

经过清洗、煮熟、切块等一道道繁琐而细致的工序，原本脏兮兮、不起眼的羊杂，在妈妈的手中神奇地变成了香气西溢、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羊杂汤。妈妈的厨艺十分精湛，调味总是恰到好处，每一碗汤都散发着的香气，引得食客们品尝后纷纷赞不绝口。弟弟常常趴在桌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熟练地操作，眼神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那光芒里，既有对美食的强烈向往，更有对生活中那难得的温暖与美好的深深渴望。而妈妈，就像一位经验老到的指挥官，总能精准地把控出餐的数量，无论食客是多是少，她都能从容不迫地准备好每一碗汤。她既不会浪费一点食材，也不会因为弟弟那渴望的眼神而多留一口。在这样的时刻，我心中总会涌起一丝酸涩，为弟弟的渴望，也为妈妈的艰难与不易，但同时也为妈妈的坚强和对生活的坚持而感到敬佩。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与拮据中，如同那缓缓流淌却永不停歇的河水，一天天地悄然流逝。

记得那是一个阴沉的傍晚，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大片大片的乌云如同涨潮的黑色海浪，迅速地遮蔽了整个天空。我们那简陋的帐篷在暴雨的猛烈肆虐下，开始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卷走。我们见状，急忙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位上的物品。在慌乱之中，一切都变得杂乱无章，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如倾盆般落下，瞬间将我们三人淋成了落汤鸡。紧接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帐篷内那些轻便的家具被无情地卷到了街道上，锅盖在空中翻滚，塑料椅在风中西处散落。我们在雨中奋力地奔跑着，追逐着那些被吹落的物品，想要尽可能地抢救回来。我和弟弟心急如焚，担心这些家当就这样被毁掉，更担心妈妈的安危。

等我们好不容易找回了大部分物品，却惊恐地发现，帐篷己经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下坍塌了，而妈妈被埋在了里面。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涌起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我和弟弟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喊着妈妈，声音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微弱和无助。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妈妈扒开了帐篷的缝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自己是否受伤，而是焦急地询问我们是否安好。当看到我们安然无恙时，她紧绷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情，泪水夺眶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她紧紧地将我们拥入怀中，那一刻，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那泪水里，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生活中无尽苦难的宣泄。

而在这短暂的情绪释放之后，妈妈很快便强忍住内心的悲伤，迅速地开始收拾残局。这时，我们才惊讶地发现，奶奶家距离我们的摊位仅仅十米远，可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暴雨中，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我们的情况。那一刻，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而又酸涩的情绪，既有对亲情淡漠的失望和难过，也有对生活残酷的无奈。但同时，妈妈那坚强的身影和对我们毫无保留的爱，却如同黑暗中的熊熊火焰，在这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明亮和温暖，让我更加坚定了要努力生活、保护妈妈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