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仿佛打开了闸门,周围的乘客们纷纷跟着哼唱起来。
几个年轻的女知青红着脸,你推我搡地站起来,清脆的嗓音合着节拍:
“中国出了个......”
徐铁牛也来了精神,粗着嗓子跟着唱,虽然调子跑得老远,但胜在嗓门洪亮。
纪云舟笑着摇摇头,也跟着轻轻打起拍子。
很快,歌声从《东方红》转到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又变成了《咱们工人有力量》。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歌声中,有人拍着大腿打拍子,有人用搪瓷缸子敲着桌面伴奏。
“团结就是力量!”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知青站起来领唱,脸蛋红扑扑的,声音却格外响亮。
满车厢的人齐声应和:“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连刚才丢了钱的中年汉子都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加入了合唱。
歌声中,火车“况且况且”地穿过田野。
窗外是初冬的景色,远处能看到戴着草帽的农民弯腰劳作的身影。
车厢里蒸腾着汗味、烤鸭香和青春的热气,混合成那个年代特有的蓬勃朝气。
“前方到站——青山屯!”
列车员的报站声打断了歌声。
乘客们纷纷起身,七手八脚地收拾行李。
有人意犹未尽地哼着刚才的调子,有人己经开始张望窗外的站台。
纪云舟拎起包袱,冲徐铁牛扬了扬下巴:“走,铁牛,到地方了。”
“青山屯的知青都到这边集合!”
站台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红袖章的中年男人举着铁皮喇叭喊道。
他身后站着几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都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腰间别着旱烟袋。
纪云舟和徐铁牛拎着行李挤过去,看见王伟华和汤素兰也灰溜溜地跟了过来。
“我是公社主任张登龄。”中年男人掏出一份名单:“现在念到名字的站到对应队长身后。”
“青山屯队长,徐厚文!”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往前跨了一步,脸上有道疤,看着就凶。
徐铁牛突然眼睛一亮,撒丫子就冲过去:“小叔!”
徐厚文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徐铁牛背上:“好小子!长这么结实了!”
徐铁牛扯着纪云舟的袖子:“小叔,这是舟子哥,路上认识的,人可好了!刚才在火车上还帮乘务员同志解围呢!”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指着旁边的汤素兰和王伟华:“那边那俩瘪犊子可坏了,冤枉舟子哥偷钱......”
徐厚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如刀子般扫向王伟华二人。
正巧张登龄念到:“王伟华、汤素兰,青山屯一队!”
两人腿一软,差点跪地上。
“李、李队长好......”王伟华硬着头皮上前,眼镜片上都是汗。
娘的。
那瘪犊子怎么和队长认识?
好死不死,还正正好分到了这个队上?
不是完犊子了吗!
刚下乡,还没开始就得罪人了!
徐厚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对纪云舟热情道:“小纪是吧?走,上牛车!”
几辆牛车停在站台外,铺着干稻草。
纪云舟刚要上去,就听徐厚文扯着嗓子喊:“坐满了坐满了!后边的走路!”
王伟华急了:“李队长,这、这还有位置啊......”
“你眼瞎?”徐厚文一指车辕:“这不要坐人赶车?”
说着把徐铁牛按在车辕上,自己跳上去甩了个响鞭:“驾!”
牛车“吱呀吱呀”启动,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人。
汤素兰带着哭腔:“三西十里路啊......”
“走不动?”徐厚文回头冷笑:“你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享福的!不服从指挥,劳改班正缺人呢!”
王伟华赶紧拽住要哭的汤素兰:“我们走!我们走!”
牛车上,徐厚文掏出旱烟袋,给纪云舟也装了一锅:“小纪,听铁牛说你带了烤鸭?”
“还剩半只。”纪云舟笑着从包袱里摸出来。
“好小子!”徐厚文眼睛发亮,扯着嗓子就唱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
徐铁牛立刻接上:“战士打靶把营归!”
牛车晃晃悠悠驶过田埂,车上的歌声惊起一群麻雀。
远处青山如黛,炊烟袅袅,纪云舟深吸一口带着稻香的空气,眯起了眼睛。
而身后十几里外,王伟华一瘸一拐地拖着行李,眼镜片上全是泥点子。
汤素兰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两人盯着远处变成黑点的牛车,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纪云舟......”王伟华咬牙切齿:“咱们走着瞧!”
牛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纪云舟这才注意到车上还坐着两三个女知青。
其中一个小姑娘格外引人注目,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扎着两条麻花辫,脸蛋瘦得有些凹陷。
但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星星。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安静地坐在角落,旁边几个女知青正分着半只烧鸡,吃得满嘴油光。
有人递给她一块,她却摇摇头,小声道:“我、我吃过窝窝头了......”
纪云舟忍不住笑了:“这年头还讲究客气?再不吃点肉,风一吹都能把你刮跑了。”
小姑娘脸一红,低声道:“我爹说过,饥荒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纪云舟这才想起来。
这不是刚才在火车上帮他说话的小姑娘吗?
姑娘加了件袄子,他差点没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还分到一个大队上了?
天赐的缘分?
“拿着吧。”纪云舟从包袱里摸出最后半只烤鸭,撕下一大块递给她:“就当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
小姑娘惊讶地抬头:“你、你听见了?”
“听见了。”纪云舟笑道:“所以这肉你更得吃,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旁边的徐铁牛凑过来:“舟子哥,这谁啊?”
“还没问名字呢。”纪云舟看向小姑娘:“你叫啥?”
“我,我叫林秀禾,是下放知青。”说到下放两个字的时候,姑娘家神色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就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年头,知青下乡也很正常。
除了没留城名额的,家里成分不好的,也得下乡。
当然,两者还是有些区别。
工农子弟那是下乡,黑五类那是下放接受再教育改造,在待遇等各个方面,还是会受到当地人一定程度的区别对待。
见姑娘这个表情,纪云舟也不好再问下去。
不过看林秀禾的模样,倒是比他上辈子见过的女知青都漂亮的多了。
一路上,纪云舟的余光都看着林秀禾。
旁边的徐铁牛都看出来了,拐了拐纪云舟的胳膊:“舟子哥,你瞧上人家了?”
“少胡说八道!”纪云舟一把把这小子的嘴给捏住,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牛车慢悠悠地驶进青山屯,远远就看见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屋顶上冒着炊烟。
几个老知青正蹲在门口扒拉着碗里的饭,见牛车来了,纷纷站起身张望。
“到了!”徐厚文一甩鞭子,从牛车上跳下来:“都下来吧,先去吃饭,晚上再安排住处!”
知青点的大院里摆着几张长条木桌,上面放着几大盆窝窝头和稀饭,还有一盆咸菜。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纷纷围上去领饭。
纪云舟刚拿起一个窝窝头,徐厚文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纪,晚上别在这儿吃了,跟我回家。你帮了我侄儿,又一路辛苦,总不能让你吃这个。”
纪云舟还没说话,徐铁牛就凑过来:“叔,刚才在火车上,林知青也替我们说话了,让她也一起去呗!”
徐厚文转头看向林秀禾。小姑娘正捧着窝窝头小口啃着,见众人目光投过来,连忙摆手:“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既然来了青山屯,以后就是一家人。”徐厚文大手一挥:“一起来!”
林秀禾还想推辞,纪云舟己经笑着把她的窝窝头拿下来:“走吧,再客气就见外了。”
三人跟着徐厚文往他家走,身后传来其他知青羡慕的议论声。
“那小子什么来头?刚来就能去队长家吃饭?”
“谁知道呢......”
“反正肯定比咱们的窝窝头吃的香多了。”
......
徐厚文家的土坯房比知青点的宽敞不少,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堂屋的木桌上摆着几道硬菜。
一大盆土豆炖鸡,一盘腊肉炒白菜,还有刚出锅的玉米面贴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