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喜感觉自己就像掉进陷阱里的猎物，一天天地熬下来，是越发浓烈的绝望。
没有病，就算不吃不喝在床上躺几天，也会把身体折磨出几分病样。何况这日她还突然哕吐不止，搞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肆意横流，十分吓人。高留良瞅着她的样子，表情里也有几分心疼，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宁愿不吃不喝地把自个儿折腾死，也不愿再和我过下去。”
苏盼喜缩在床边又哕了几口，才揩了一把嘴角的污渍，喘息着说：“你看咱们这样过下去还有意思吗？你不和我离婚，只能让咱们两个人都难受，你饶了我，不也是饶了你自己？”
高留良颓废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闷闷地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真没有想到你竟这样绝情。既然我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好，我答应和你去离婚，但离婚之前我要先去请大夫把你的病治好了。你可以无情，我不能无意，让你带着病离开，我家也不是那样没人性。”
他说完用手背抹了一下眼中的泪水，晃悠着那条细腿一晃一晃地出了门。
苏盼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刚感觉到他的可怜和无辜，就被一阵袭来的呕吐中断，又伏在床头弓了腰身。
今年的天也真是怪了。
就算没有雨水下来，天也总是阴沉沉的，己经好多天看不见太阳了。空气中似乎缺少了某种成分，让人们的呼吸都感到难受，总感觉有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排不出来，也呼不进去。
论辈分，高留良喊二叔的医生背着药箱进门时，婆婆正蹲在院角的鸡窝前，手里捧着粱米，“咕咕”地招呼着那几只芦花鸡。
那几只芦花鸡可是婆婆的珍宝，因为它们下的蛋能为婆婆增加收入。别看不起这几个鸡屁股的贡献，十天八天的，就可以把婆婆的竹篮装满鸡蛋，拿到集市上很好卖，卖了钱买油、买醋又买盐，平常日子里的开支就够了。
婆婆爱屋及乌，在它们身上从不吝惜粮食，它们可比苏盼喜这个儿媳妇珍贵！
医生看到婆婆，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一声“嫂子”喊得好，远比那些文绉绉的客气话显得实在，还显得有那么一股亲近劲儿，无形中就把距离拉近了，简单、通俗，还带出了农家人的纯朴和厚道。
婆婆爱搭不理地“嗯”了一声，眼瞅着他跟高留良进了屋，扎煞着双手愣了一会儿，就好奇地猫到了窗前。医生进屋把肩上的药箱放在床上，一脸倦容的苏盼喜挣扎着坐了起来。
医生示意她不要客气，让她重新躺好，先是问她哪儿不舒服，苏盼喜说：“恶心，老是干哕。”
他又让她把手伸过来切脉，思索片刻就舒眉展目了，他笑眯眯地说：“没有病，没有病。”
苏盼喜皱眉问：“没有病？怎么这样难受。”
医生说：“你这是害喜了，属正常的反应。”
“害喜了？”
苏盼喜听了，人突然精神起来。
高留良就听不明白了，在一旁愣头愣脑地问：“二叔，什么是害喜了？”
医生不满地瞅了他一眼，说：“你这个笨蛋，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害喜，就是有了，你媳妇有了，要给你生儿子了。”
高留良这次完全听懂了，也完全怔住了，脸上的表情遂变得难看起来。
没有给一片药。
医生说吃药对肚里的孩子不好，再大的痛苦也得忍着。“你以为当妈容易吗？不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别想！”
高留良表情麻木地送走了医生，脚刚拐进门里，躲在窗根底下的婆婆就像只巨大的鸟挥舞着双臂，眼睛里闪着亮堂堂的光，凑到他的面前讪讪地问：“儿子，你二叔刚才说你媳妇真的有了？”
高留良蔫头耷脑地“嗯”了一声。
婆婆听了，喜形于色地咕哝：“那还离的哪门子婚？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我的孙子，我可不愿意让我的孙子姓了别人家的姓。”
高留良抬头望了她一眼，嘴角蠕动着欲言又止，哀叹一声回了屋。一边走，他一边想伸脖子，因为他看到过王八蛋都是那样子。
葱花爆锅的香味像雾一样在小院里弥漫了。
那是细香细气、能飘到人心里、能勾起人食欲的一种味道，是农家人永远钟情的一种味道。
婆婆过日子讲究的是勤俭节约、口挪肚攒，炒菜是干锅崩的。
所谓干锅崩，就是把锅烧热了，把青菜首接放到锅里干炒，不放任何佐料，只有在快出锅的时候放点儿盐，再象征性地点上几滴明油。看着油乎乎的，其实吃到肚里寡淡得很。
苏盼喜刚来时很吃不惯婆婆炒的菜，开始还以为婆婆不会做饭，也曾抢着下厨房显摆自己的手艺。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行为让婆婆脸色很难看了。
苏盼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一头雾水地再稀里糊涂地坚持几天，婆婆就忍不住说话了，当面指出了她这样炒菜费油，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下来，一天多费一点，一月乃至一年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用婆婆的话讲，可以买一季铺在地里的化肥。
婆婆的帐算得让苏盼喜目瞪口呆、脸红心跳了，还带着万分的愧疚，就像是她不小心弄丢了李家铺在地里的一季化肥。浪费啊，败家啊！简首不可饶恕。
接下来苏盼喜炒菜再也没敢用葱花爆过锅，在婆婆耐心地指导下，也学会了干锅崩的绝技。
用葱花爆过锅的汤面在快出锅的时候，婆婆又在里面卧了两个鸡蛋，待八成熟时又点上了几滴香油，那种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儿就更浓了。
婆婆把汤面盛在了碗里，亲自端到了苏盼喜的床前，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说：“来，起来吃饭吧。”
这倒让苏盼喜表现得有些惶恐、有些不安了，就那样呆坐在床边看着婆婆，没有了反应。毕竟婆婆没有给过笑脸，这突然的转变，真的有点不适应啊。
婆婆没有计较，把汤碗送得更近一些，说得话更柔和了些：“来，快趁热吃。”
苏盼喜这才恍悟，急忙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婆婆，为难地说：“我胃里堵得慌，不想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