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荔枝误,祸事起
雨点砸在万年县衙的石板路上,水花溅起来,浑浊的。
空气又闷又黏,一股子土腥气,混着长安城那股子盘根错节的腐烂味。
那味儿,吸进鼻子,就粘在肺里,甩都甩不掉。
裴炎缩在签押房角落。
油灯的火苗小得跟豆子似的,把他佝偻的影子拉长了,贴在坑坑洼洼的土墙上,晃来晃去。
桌上摊着岭南刚到的快马急件,还有渭水边冰库的入库登记。
墨迹还没干透,像几条趴着的黑蜈蚣。
天宝十西载(755年)。
他的手指死死按在冰库记录的数字上,指头关节都发白了。
快了。
裴炎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
史书上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好像己经提前漫过来了。
安禄山的马蹄,怕是要踩碎这纸糊的繁华了。
他手里攥的,是荔枝进宫前最后也是最脏的活儿——万年县荔枝使。
名头听着唬人,其实就是个从八品的跑腿小吏。
岭南来的荔枝,跑死了马送到万年县界,他就得盯着。
冰窖里的冰够不够厚?能不能接稳?
看牢了,再安安稳稳送进那九重宫阙。
一步都不能错。
顶头上司吐口唾沫,他就得跑断腿。
这荔枝金贵得要命,路上但凡哪一段冰没续上、荔枝烂了,或者接晚了惹恼了贵妃……
上面层层剥皮下来,他这种垫底的小虾米,就是现成的下油锅的材料。
噗!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歪。
门被“砰”地撞开!
一个浑身湿透的驿卒冲进来,脸白得像纸,嗓子都劈了叉:“裴…裴大人!出事了!蓝田关!野雀岭!山洪…石桥冲垮了!荔枝车…最后一程…卡死了!最快…最快也得耽搁半天!”
轰!
裴炎脑子像是挨了记重锤。
手里的签押单瞬间捏得死紧,纸边皱成一团。
耽误半天?!
一想到贵妃那张脸……他这条小命,悬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顶到天灵盖。
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人呢?!冰车呢?!”他声音绷得比拉满的弓弦还紧。
“陷死了…烂泥地里…最早也得明早…”驿卒喘得像个破风箱。
半天!就差半天!
这是要命!
“快!去冰库!叫老徐!”裴炎猛地弹起来,带得桌子咣当一晃。
“把库底子都掏出来!最干净、最大块的冰!套最好的骡子!荔枝一到,立刻换冰换牲口!老子亲自押送!迟一步,咱们谁也别想活!”
他吼着冲出签押房,根本顾不上身后那些同僚的目光——惊愕、同情、还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现在,只有把这烫手山芋准时塞进宫门,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抢回一丝活命的机会。
夜,黑得跟泼了墨一样。
冰冷的雨点砸在长安外城这个破落小院的土墙上,顺着屋檐往下淌,像挂了一排破布帘子。
屋里一股子浓重的霉味。
桌上那碗汤饼早冷了,凝成一块死面疙瘩。
旁边零散放着点铜钱,还有几件叠得还算齐整的半旧麻布袍子。
这点东西,是裴炎咬碎了牙,从东市一家当铺里倒腾出来的全部家当。
当票被他贴身揣着,攥得汗津津的。
他就靠着那堵透心凉的土墙,听着屋外冷风裹着冷雨的呜咽。
长安城里的富贵荣华?
离他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在这当了半年差,就攒下这点活命的碎钱。
他原来盘算着,靠这点家当打点疏通疏通,看能不能钻到蜀中或者淮南那些仗打不到的犄角旮旯里,当个太平日子的小官儿,尾巴活下去。
等这该死的仗打完,当条安稳度日的老狗。
可今天蓝田关这事……悬!
贵妃娘娘的脸,那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悬啊!
墙角那油灯的火苗,挣扎着跳了几下,越来越暗,黄豆大的一点光,眼瞅着就要撑不住了。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漫上来,吞掉那点光。
裴炎的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意识像块石头,朝着冰冷死寂的深渊里沉下去,沉下去……
突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炸开!
没半点活人气儿,冰冷、生硬,像铁片刮过骨头:
【叮!宿主绑定成功。】
【检测到强烈生存欲望与历史变动点……】
【核心目标解锁:砍穿皇权!争霸天下!】
【新手任务发布……】
【终极选项:宿主,你想当皇帝吗?】
嗡——!
像是一大盆掺着冰碴子的脏水,从头到脚,猛地浇了个透心凉!
裴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心脏在腔子里发了疯一样狂跳,撞得他肋骨生疼!
油灯的火苗,挣扎着最后一下,“噗”地彻底灭了。
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瞬间吞没一切。
窗外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和他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
皇帝?!
我操!!!
就我???
在这摇摇欲坠、指不定哪天就人头落地的长安城?
一个连荔枝都不敢烂的跑腿小蚂蚁?!
系统?
真以为老子没看过小说?!
就算是系统……你他妈也来个靠谱点的啊!
上来就问当皇帝?这他妈是中邪了?
还是阎王爷急着派小鬼来锁魂?!
皇帝!?!?
荒谬!巨大的荒谬!
比安胖子那三百斤的身躯还荒谬!
这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他骨头缝里,惊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这鬼地方,活着喘气都是老天爷开眼!
还皇帝?还他妈终极目标?
你问得出口?!
老子连明天的太阳在哪还不知道呢!
安胖子他娘的后来当了个“大燕皇帝”,才几天?不也是个伪的!
死无葬身之地!
你他妈让我当真的?!
一股邪火猛地冲上脑门,一下子把那点刚冒头的惊悚烧了个干净。
只剩下被这操蛋的命运耍着玩的憋屈和怒火,在他脑子里、身体里横冲首撞,无声地炸开了锅:
操!有工夫问这送死的废话,你他娘的倒是告诉我怎么活下去啊!这吃人的地界!怎么才能活——
系统无声!
轰!!!
比炸雷更响的撞门声!
哐!哐!哐!!!
整个破土屋都在打颤,房梁都在痛苦呻吟!
那根朽烂的木门栓,在狂暴的撞击下首接爆开了!
木屑像箭一样乱飞!
外面凶狠的咆哮刺破雨幕,带着阎王爷催命的帖儿:
“裴炎!开门!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