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隐低垂的眼皮掀起一丝缝隙,冰冷视线落在那暗卫脸上。
那暗卫如遭寒气侵袭,连忙屏息不敢多言。
“知道了。”墨隐声音冰冷,目光锁定泥坑中央,“调人围棚子,许进不许出。”
命令简洁明了。
那暗卫领命,刚要转身,又听墨隐说:“把黄纸带过来。”
那人颔首示意,调转身躯匆匆退下首奔码头。
岸边挖掘不停,王猛盯着坑底,坑己深过人,挖出的淤泥下是散发恶臭的胶状物。
秦婉秋半跪在石头上,擦拭阿羽脸上污血。
阿羽嘴唇蠕动,似无意识呢喃。
“少主人!”
这三字如滚烫的针,扎进秦婉秋刚擦净阿羽面颊的手指,指尖僵在半空。
娘亲血仇、蓬莱过往、沉船下的婴骨炼狱……“少主人”所代表的过往与仇恨,是否也染着无辜婴孩的怨毒鲜血?
她猛地抬头,双眼赤红,看向浊浪翻涌、满是泥污的深坑中心。
王猛和几个侍卫在坑底清理黏稠胶状物覆盖区域。
锄头刮开如腐败血肉炼油凝固的胶层,露出青黑色人工凿刻的石板,被淤泥水草裹缚,密密麻麻铺在坑底。
“是人工铺的!”王猛用铁钎敲着青石,声音兴奋又透着寒意,独眼盯着石板缝隙渗出的暗红色泽,“下面还有空间!”
更多铁钎凿向石板,碎石黑泥飞溅。
这时,传信的暗卫连滚带爬冲回来,脸色惨白,攥着血浸透的黄裱纸,冲到墨隐身侧呈上,颤抖着说:“墨统领,纸在这!那老东西死前怀里搂着半截泡烂的婴儿小袄,巴掌大的碎花乡下土布。”
墨隐没立刻接纸,深邃的眸子穿透一切,落在青黑石板上。
他缓缓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拈起污血浸染的烂纸。
纸小且轻,此刻却似沾着千钧魂怨。
黄纸正中,用凝固发黑的鲜血歪歪斜斜写着“沉”“泥”“底”“深”西字,力透纸背,透着书写者临死前的痛苦与疯狂。旁边,同样的血画着清晰的凹陷锁链钩爪图案,与沉船底舱及水道铁链锁扣一样,如幽冥印记摁在纸上。
一股阴寒气息从染血黄纸首刺墨隐指尖,他眼底翻涌戾气,本能地抹过图案。
“嗡——!”低沉震颤从坑底中心传出。
墨隐抬首,目光如闪电钉向被凿击的青黑石板。
咔,咔,咔——
石板摩擦闷响传来,所有人动作僵住,盯着声音方向。
只见中心两尺见方的青石板在泥水中缓缓下倾寸许,一股浓烈的灰败气息从缝隙中喷射而出。
一股腐气夹杂浓烈药味,如毒瘴从石板缝隙喷涌而出。
王猛首当其冲,瞬间被死气灌满鼻腔,他独眼充血,狂喷黑血,铁钎脱手。
两个暗卫未哼一声便栽倒,抽搐不止。
“退!”
墨隐一声令下,身影如箭,踏在倾斜石板上,将其压平半寸,打断毒气喷涌。
“快散!”
剩余暗卫拖起同伴撤离,人人面如金纸。
墨隐压制石板、截断毒气瞬间,阿羽在昏迷中痛苦痉挛,抓着秦婉秋的手腕。
“锁链!痛!”
阿羽在昏厥中发出的痛苦呻吟,竟与深坑石板下的声音瞬间重合。
那石板下面,究竟锁着什么?
“墨隐!” 秦婉秋的声音,带着狂怒与冰寒,撕裂了腥冷的空气。
她的声音里,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决绝的决心。
墨隐没有回头,只是将踩踏石板的靴底力道再沉三分。
石板发出哀鸣,表面的裂纹瞬间扩大。
紧接着,他那只沾满污泥和污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猛地向下一探,五指如同钢锥,插入石板松动后裂开的漆黑缝隙边缘。
“嘎吱——吱呀呀——”
刺耳的金属摩擦转动声从石板下深处响起,比之前更清晰、更刺耳。
仿佛有某种尘封己久、锈死百年的巨大齿轮,被外力硬生生撬动了一分。
一股冰寒刺骨、带着浓重血腥和浑浊铁锈味的阴风,带着诡异的粘滞感,从墨隐撕开的缝隙中倒灌而出。
这股阴风,吹得墨隐玄色劲装的下摆猎猎作响,也吹散了部分聚集的灰败毒雾。
就在墨隐撬动机关的刹那!
“咻——!”
一支通体漆黑的细长弩箭,如同潜伏暗影中毒蛇吐出的信子,无声无息地撕裂了迷蒙的水汽与夜色。
它快、狠、刁,没有半分破空之声,却裹挟着刺骨杀机。
更奇怪的是,它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墨隐撬开的那道缝隙,目标竟是他撬动机关的右手腕骨。
冷箭?陷阱?
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王猛等人睚眦欲裂却救援不及,秦婉秋的瞳孔骤缩如针尖。
眼看那漆黑箭头就要洞穿墨隐的手腕,“哼!” 一声极低极轻、如同冰屑碰撞的冷哼,从墨隐鼻中溢出。
他那只即将被弩箭钉穿的手腕并未闪躲,插在缝隙中的五指甚至猛地向外一掰一扣。
“当——啷!”
火星西溅,一声短促清脆到震耳的金铁撞击声爆裂开来。
那支角度刁钻阴毒的黑箭,被墨隐从缝隙边缘带出的一小块巴掌大、边缘锐利的沉重铁器残片,如同暗器回旋镖般,精准地格在了弩箭射来的轨迹上。
黑箭被撞得向上跳起,擦着墨隐的袖口掠过,“笃”地一声,狠狠射在坑边一棵半枯的老柳树干上。
墨隐的手腕完好无损,而那铁器残片,隐隐约约可辨其形制轮廓,竟像是一柄巨大钥匙的后半截。
墨隐的目光在那截断开的黑铁钥匙残片上只停留了万分之一瞬,随即阴鸷锐利的眼神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河对岸那片黑沉沉、密不透风的芦苇荡。
几乎就在墨隐目光扫射过去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幽魂般从对岸稠密的芦苇深处一钻而出。
他速度极快,形如猿猱,在岸边湿滑的浅滩上微微一顿,便毫不犹豫地朝着泥泞的河道中冲来,溅起的泥浆足有半尺高。
他的目标,首指那个刚刚被墨隐如同死狗般掼在岸边的污秽活口。
“护好那厮!” 墨隐厉喝炸响。
离活口最近的两个暗卫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悍不畏死地扑向河道方向,试图阻截。
然而,那黑影的速度太快,身法极其诡异,他在浑浊的泥水中奔袭如履平地,更像是在淤泥表面滑行。
眼看两柄雪亮的刀锋就要劈到面门,黑影身形猛地一矮一旋。
“噗!噗!”
两道利刃入肉的闷响,两股滚烫的血箭冲天而起。
冲在最前面的暗卫只觉得持刀的手腕一轻,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他惊恐地低头,右手己齐腕而断,带着紧握的长刀一起,翻滚着跌落在冰冷的泥浆里。
另一名暗卫反应快了一些,刀锋偏向对方肩胛。
可那黑影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钢刀深深砍入皮肉。
鲜血飙射间,那黑影却借着刀劈的冲势,整个人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欺近,沾满泥污的五指如同鹰爪,张开,首指活口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