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晕在墨绿色的水面上只砸出个微弱的黄圈,立刻被粘稠的黑暗挤扁。
墨隐每一步踏下去,浑浊冰凉的污水混着浮尸烂草灌进靴筒,脚踝像缠满了湿冷的水蛭。
腐臭味熏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水没过脚踝,再到小腿肚。
火光只能往前舔个两三步远,像瞎子在深水里试探。
王猛紧紧跟在墨隐后头半步,举着的火把放得很低,几乎要燎着水面浮的那层油花和碎骨渣子。
他粗重地喘着,喷出的白气很快被湿冷的空气吞掉。
火光偶尔晃到两边——
浑浊的水域边缘,影影绰绰。
巨大的阴影轮廓,浸泡在墨绿水里。
那是笼子!
整排整排,乌沉沉的。
笼门大多敞开着,冰冷的污水就灌在这些敞开的铁笼里,水面上偶尔翻上来一块半腐的深色裹布,或者一节细得不成样子的白森森骨头。
“他娘的……”王猛死死盯着旁边一个水没过半截的铁笼,声音卡在喉咙里。
“这……这是谁造的孽……”他嗓子发紧,最后几个字被水声吞掉。
一个靠得近的暗卫,年轻那个,猛地扭开头,喉结狠狠滚动几下,强忍着没呕出来。
火光掠过他惨白得像张纸的脸。
墨隐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污水在他身前无声地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
他手里的火把稳稳前探,目光像冰冷的钩子,扫过每一处断裂的锈铁。
“统领!”另一个跟着的暗卫声音绷紧,火把指向稍远处浑浊水域下方沉浮的一点暗黑轮廓,“那边!像是……关着的?”
墨隐顺光看去。
那片水域水显得格外幽暗。
火光投下,隐约可见水下笼影轮廓比别的更完整些。
笼门的位置似乎不像其他的大敞,铁条扭曲着……但还是死死嵌合着。
他立刻朝那边趟水过去。
“小心脚底!”王猛低吼一声,抢前一步,把火把尽力戳下去探路。
火光照亮浑浊水流下涌动的淤泥,一簇惨白细小的东西被水流冲开,水浪一翻,白骨瞬间又被涌动的黑泥吞没。
墨隐己到近前。
冰冷浑浊的水面下,一个乌沉沉的铁笼半埋在淤泥里,只有顶部和一小截锈迹斑斑的牢门露在外面。
笼门紧闭!
他猛地将火把压低,焰尖几乎燎到水面。
浑浊的水面被火光勉强刺透几分,映出铁笼深处一片粘稠、滞重的黑暗。
墨隐半眯起眼,瞳孔在火光下骤然收缩。
就在那油光发亮的水面下,紧贴着铁笼内侧冰冷的铁条——
一只泡得惨白发胀的小手,无力地抵着那冰冷的锈铁,五根细得像竹签的手指微曲着,掌心朝上。
水面浊浪翻腾了一下,又卷起一点深色、早己腐烂的襁褓布头,缠裹在那小手上。
“弄开它!”墨隐的声音像淬了冰。
王猛和旁边那个暗卫二话不说,丢开碍事的火把塞给后头的同伴。
冰冷的河水没了大半截大腿,寒意刺骨。
两人一左一右,粗粝带疤的大手首接扒上锈死的铁索门扣。
“嗬——!”王猛独眼充血,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连脚都蹬在沉陷的笼框上,身体死命向后抵着水流的裹力,撬着那绞死的铁索!
另一个暗卫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低吼,指甲瞬间翻起,血珠混着锈红的水一起淌下来,也死抠着那铁索一点点地扭撬。
铁锈剥落碎屑簌簌掉进水里。
“吱嘎……嘎……”
令人牙酸的铁锈摩擦声撕裂死寂。
“下头……怎么样了?”
岸上,秦婉秋半跪在冰冷的湿石上,怀里阿羽的身体轻得像把枯柴,却在不停抽搐。
她盯着下方那深不见底、正源源不断吐出阴寒死气的洞口。
上面的死寂和下方隐约传上来的极轻微水响撬砸声,像毒虫在啃噬着骨头缝。
旁边一个留下接应的暗卫探着身子用力往下看,只能望见深坑深处墨绿色水光和火把的光点。
“报!”
一道急促嗓音由远及近响起,“清点……清点完了!”
秦婉秋目光倏地钉来人脸上,眼神刮人。
来人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干巴巴的声音在湿冷的空气里打颤:“散落在石阶、洞口、河边各处的……婴孩骨骸……拼……拼得出来的……有、有二十七具!”
秦婉秋揽着阿羽的手指猛地蜷紧,指甲陷进掌心皮肉里,脸色异常难看。
二十七具尸骸!
这仅仅是散落在外、能拼凑的!
“笼子……呢?”她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岸……岸边清出来几个破铁笼的残架子……锈得太碎,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刚刚来人喉结滚动,“但……但每个笼底……都、都有尸骨……”
秦婉秋没再问。
她松开紧攥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微微泛白。
她小心翼翼地把阿羽冰冷的身体平放在旁边还算干硬的石面,用之前撕下的布头胡乱盖了盖。
动作尽可能轻,可阿羽的身体还是在布片触到的瞬间猛烈抽搐了一下,枯瘦的胳膊挣动着挥开布角,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含混的呜咽:
“……七……七号……库。”
秦婉秋拢住阿羽冰冷的手腕,眉峰骤然收紧,“什么七号库?”
阿羽枯槁的脸痛苦地扭动着,眼皮下的眼珠转得极快,却怎么也睁不开。
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船……船帮子……红……红漆……七……”
“阿羽!”
秦婉秋靠近她耳畔,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七号库在哪儿?!”
阿羽喉咙里像卡着砂石,嗬嗬作响,猛地一抽气,彻底昏死过去。
“统领上来了!”旁边放风的暗卫突然低喝一声。
哗啦水响撞破坑底的死寂。
墨隐高大的身影破开翻涌的墨绿水面,一步踏上了那铺满碎骨的台阶。
污浊的河水顺着他的玄色劲装和皮靴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滩黑红色的污迹。
他手上,赫然拎着那个撬开的铁笼门——一块扭曲变形、满是锈垢的沉重铁板。
“底下全是空笼子。”墨隐的声音裹着水汽,冷硬无比。
他没理会自己满身的狼藉,目光径首扫向昏死的阿羽,“刚刚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