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隐上前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泛黄的厚纸,最上面一张摁满朱红手印,墨痕淋漓的落款竟是“朔州流民泣血百拜”——正是沈通贪挪军粮之地!
“万民书?” 墨隐瞳孔微缩。
秦婉秋抬手抚过那些血泥与墨汁混杂的褶皱:“周侍郎妻舅是朔州粮商之首,沈通那份‘边军虚账’,吃的就是他王家供的霉米。
去年王家商行运粮船沉在淮江口,捞起尸首十三个船工外加一个巡检司的小吏,报的是意外……真巧。”
她尾音带着冰棱刮骨的嘲讽,“他参我干政污杀?行,明日金殿,本夫人教教他什么叫‘铁证如山’!”
翌日金銮殿。
“……张大人的夫人秦氏,心机深沉,以未审罪证构陷朝廷命官沈通致死,更牝鸡司晨妄议军国!臣请严查秦氏,以儆效尤!” 周文安捧着象牙笏板,语调抑扬顿挫,义正词严。
目光扫过殿柱阴影处裹着雪狐氅的身影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满朝目光汇聚。
秦婉秋扶着张景珩的手臂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步履因刀口紧咬而有些虚浮,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首刺周文安:
“周大人说我构陷沈通?好。那我问大人一句——” 她声音不高,却似寒泉冻裂冰层。
“去年冬月,淮江口沉没的那船朔州王家粮仓所发‘陈粮’,十三具尸首皆被江水泡胀,唯有一具眉心带刀口贯穿颅骨的巡检司小吏尸身被捞起时还攥着半张入仓批文……那批文上‘丙字窖’三个朱印,怎么竟与您夫人书匣里藏着的那方‘如意别院’私印的花押……分毫不差?难道王家是拿侍郎夫人的私印,盖官仓文书吗?!”
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周文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笏板差点脱手:“你……你血口喷人!哪有什么批文……”
秦婉秋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被桐油浸得发硬的泛黄残纸,哗啦抖开!
那纸张边缘焦黄,正是北仓火海遗存!
残页上一枚鲜红如血的“丙字窖”官印旁,清晰地拓着一个扭曲却轮廓分明的凤穿牡丹私章朱印!
“这火烧剩下的半张纸,连同被您夫人埋在花园假山石缝下十三颗死人门牙包着的私印——周大人!”
她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和伤势而颤抖,字字泣血砸向御阶:“那九万石救命的粮!那十三条被灭口的船工!那一腔冤屈的小吏!他们的命!够不够换沈通那‘忠良’一具全尸?够不够堵您嘴里这‘牝鸡司晨’的屁话?!”
“你——!”
周文安双目赤红,指着秦婉秋,喉头一腥,一口鲜血狂喷在玉阶之上!
象牙笏板咣当坠地,整个人面如金纸委顿下去。
满殿哗然!
皇帝盯着秦婉秋手中残纸和她摇摇欲坠的身影,眼神复杂莫测。
张景珩铁臂死死圈住她下滑的身体,氅衣下洇出的暗红迅速扩大,他却看都没看地上的周文安,只从齿缝里迸出冰渣般的三个字:“刑狱司。”
暖阁烛火重明,药气氤氲。
“周文安吐血昏迷,下旨革职查办。王家商号己被羽林卫封门。” 墨隐低声禀报,目光扫过一旁软榻。
秦婉秋闭目靠在垫高的软枕上,张景珩坐在榻边,修长手指刚将她汗湿的鬓发拨开,暖阁角落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哗啦”声!
小摇床边,奶娘惊慌失措:“小少爷!墨……墨汁!”
只见团团不知何时醒了,自己爬下摇床,抓着书案上一方沉甸甸的金丝楠木金蟾镇纸——镇纸底,竟被他无意识地狠狠捣进案头那方浓稠的松烟墨锭里!
墨锭稀碎,乌黑粘稠的墨汁溅了满地满桌!
孩子却浑然不觉,小胖手沾满厚腻的黑墨,咯咯笑着就往张景珩昨夜随手铺在案头的一张三尺素宣上拍去!
脏兮兮的小巴掌印毫无章法地涂抹!
“团团!”秦婉秋心疼新墨,更担忧那满地黑污沾了孩子伤口。
张景珩却己一步上前,俯身按住团团沾满墨汁的小手腕——那掌心的淡青纹路在墨黑中若隐若现。
孩子不高兴地扭动,沾着墨的小手胡乱挥着,一抹飞溅的浓墨正甩在那张被他涂得一塌糊涂的大宣纸上——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宣纸左下角未被墨染的空白处,几滴浓墨在晕染开的瞬间,竟诡异地显出几条纤细清晰的朱红色线条!
像是……一个微型河港码头的轮廓!其中一角悬灯的木柱标记旁,几个肉眼几乎难辨的、细若蚊蚋的墨点,竟隐隐排成“听风”二字!
秦婉秋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天桥听风楼?!
“别擦!”张景珩骤然出声,喝止了要上前擦拭的墨隐。
他紧盯着宣纸上那奇异的朱红码头图样,又看向团团沾墨的手掌,眸底风暴骤起——这泼墨画出的哪里是童稚涂鸦?
分明是有人用秘法预藏毒墨于锭中,专等稚童血墨引其显现!
“夫人!秦府……老管家递了消息!”一个粗使婆子满头大汗冲进来,声音发颤,“……月柔小姐把自己锁在阁楼一天一夜了!下午突然砸了整间屋子的镜子!还……还从里面梳妆盒暗格里扒拉出一包……一包浸油的南疆盘龙金丝线!正发疯地又哭又笑地要……要拿火盆烧!”
金丝线!
破庙玄袍人袖口那抹一闪而逝的诡异金线!
张景珩猛地看向案头那幅诡异朱红码头图——听风楼的位置,正锁在天桥咽喉!
窗外风雪更大,吹得暖阁琉璃窗棂呜呜作响。
兰苑寒月阁,外面雪片“扑簌”地拍打着窗纸。
室内仅一盏孤灯,把人影拉得又细又扭曲。
炭盆里火舌偶尔“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寒意。
墨隐裹着一身寒气与血腥,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地,玄色紧身衣上结着冰珠。
他高举一本带血的账册:“夫人,天桥七成漕运货单到手,漕帮头子签了‘生死状’。”
声音极低,字字如冰棱。
秦婉秋披着雪貂绒氅衣,指尖苍白,慢慢翻开染血账页。
微光下,字迹与血痕交织。
她目光平静扫过,停在一处数字上。
“嗯。”她合上册子,语气平静却带杀伐之气,“明日午时前,秦家三条‘运粮’私船在葫芦口沉江,报官就说遇风浪,人货全葬水底。沉船点选好,让‘粮食’漂到该去的地方,别便宜了水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