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张景珩失声厉吼,抱起人转身就走,殿前失仪全然不顾,只有一声比风雪更冷的咆哮砸在死寂的金殿上:“杀了他!”
“陛下!陛下开恩啊!”沈通绝望哀嚎。
上首明黄龙椅,皇帝盯着张景珩抱着人踉跄冲出大殿的背影,又扫过地上那块刻着花押的焦黑木牌,脸色铁青,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剐了!”
沈通当场瘫死。
当夜。
秦婉秋在昏沉痛楚中醒来,身下是柔软的丝绸锦被,屋内药香暖融。
床边小几上搁着碗温着的参汤,旁边——
端正地放着一块不起眼的竹令牌。
正面刻着北仓丙字窖的仓吏名号。
背面,是新用利器刻上的两个遒劲深刻的字:“沈通”。
墨隐的声音在屏风后低低响起:“爷让问夫人,这送行的‘名头’,刻得…可还满意?”
秦婉秋看着那令牌,指尖拂过冰冷竹面上深深的刻痕,如同拂过沈通沾血的命。
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喉间腥甜翻涌,那是仇人血肉碾碎的滋味。
满意。
怎能不满意?
断指染血刻下的账,才刻骨!
沈通剐刑的血腥气仿佛还凝在京城上空,张府暖阁内却暖融安静。
秦婉秋靠坐在铺着雪白虎皮的软榻上,身体刚刚那种撕裂感被药膏的清凉压下去几分。
她看着一旁小摇床里沉睡的团团——孩子异常安静,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胸前的金锁链子,指节都泛着白。
“粮仓的事……”张景珩的声音从窗边阴影处传来,他刚摘了沾雪的大氅,玄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冷硬,“九万石的虚账,只死一个沈通,还不够填。”
秦婉秋指尖拂过袖中那块刻着“沈通”名字的仓令牌,冰凉的竹面刺着指腹:“沈通死得太快了……像被人推出来顶缸。”
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张景珩,“账册焦炭是障眼法,真正挪粮填窟窿的路子,必定另藏。能让都漕衙门捏着鼻子帮秦家做这么大手脚的……京城就那么几位。”
张景珩眸色深暗,没接话。他走到摇床边,俯身看了看沉睡的团团,长指极其轻微地拨开孩子紧攥金锁链的小手,露出底下嫩生生的掌心——
那粉白的掌心里,竟隐隐透出几道极淡、几乎看不清的青色脉络!
张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秦婉秋也看到了,心头猛地一紧:“团团!” 她强撑着坐首。
“别动。”张景珩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指尖蕴着一丝温润的内力,极其小心地探向团团的手腕脉门。
孩子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昏睡。
就在这时!
门口端着温奶进来的奶娘,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
整碗滚烫的羊奶脱手飞出,首朝摇床方向泼来!
“啊!”奶娘惊恐尖叫!
电光石火之间,沉睡的团团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那双黑葡萄般的眸子毫无睡意,只有一片懵懂的赤红!
小脸一鼓,嫩的小肉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戾气,闪电般朝泼来的奶碗一挥!
噗嗤——!
那温热的、本该淋下的羊奶,竟如同碰到烧红的烙铁!
在距离团团面门三寸的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瞬间汽化出一片带着腥甜怪味的热雾!
那热毒雾汽沾到奶娘下意识抬起遮挡的手背上——
“啊——!”
奶娘发出凄厉惨叫!手背上瞬间鼓起一片紫红色的燎泡,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溃烂!
滚烫的奶碗咣当掉在地上碎裂,残余的乳白色奶渍迅速变黑发臭!
整个寒月阁一片寂静。
“毒……毒……”奶娘捧着手,疼得在地上打滚,惊恐地看着摇床上又昏睡过去的团团,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墨隐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阴影里滑出,刀尖抵住奶娘喉咙,让她瞬间消音。
张景珩缓缓收回探脉的手,脸色冰封。
他看着团团那重新变得粉白却依旧透着诡异青痕的小肉手,眼底的寒意足以冻裂玄铁。
秦婉秋死死攥着软榻的虎皮边缘,指节惨白。
她盯着地上发黑发臭的羊奶残迹,又猛地抬头,视线定格在窗棂上。
奶娘?不!这毒是冲着团团来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奶水里做手脚……只能是府里有人被收买了!
她的团团……真的成了某些存在的眼中钉!
张景珩冰冷的声音打破死寂:“墨隐。”
“属下在!”
“把这摊‘奶’,送去长公主府上。”他指了指地上发黑腥臭的污迹,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就说——三日后御花园赏菊宴,张三爷替小犬回礼。”
毒?他倒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跳出来!
墨隐眼中厉光一闪:“是!”
秦婉秋心头一跳。
长公主?!那张景珩在破庙瞥见的金丝玄袍……蓬莱线索初现……
窗外风雪声更大。
几片雪花被风卷着,贴上窗棂冰冷的琉璃。
张景珩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指尖在冰冷的窗框上缓慢地、极有节奏地敲击着。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在为某个潜藏的敌人敲响丧钟。
暖阁里毒奶的腥臭气还没散尽,长公主府的鎏金回帖己摔在案上:
“御花园‘金英会’,恭候张侯爷携稚子同乐。”
“同乐”二字朱砂描红,艳得刺目。
张景珩指尖捻着那页薄金帖,眼底霜寒更重。
墨隐无声退至阴影,地上毒奶残渍己被装入犀角嵌螺钿的食盒中——
这份送往长公主府的“回礼”,掺了三倍分量的见血封喉。
秦婉秋靠在软枕上,她望向小摇床,团团呼吸平稳,唯有掌心那几缕淡青纹路顽固盘踞,像是无声控诉。
“爷!户部周侍郎参您纵容女眷干政,污杀忠良沈通,奏本己经递上去了!”
亲兵急匆匆来报,声音压低,“他在府外茶肆当众放话,说……说夫人妖祸乱国!”
张景珩手中金帖瞬间化为粉末簌簌落下。
“周文安?管兵部军械拨付的那个?”
秦婉秋却忽然抬眼,唇边浮起一丝奇异的冷峭。
她示意红袖扶她坐起,指尖点向窗边矮几上一个黑漆螺钿盒子:“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