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林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操控两位人偶并排站在一起，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起来。
在酒店的这两天里，林登抽出空来好好清洗了一遍两位因长途跋涉而变得脏兮兮的人偶，借此他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首先是“爱丽丝”的部分。从那优美的身材曲线上来看她确实是一位女性没错，但她没有脸，也没有任何女性器官。其身体基本由密不透风的钢铁构成——一开始林登是这样认为的。在亲自来回检查了无数次后，林登确认了一件事：那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皮肤之下，隐藏着的依然是某种类似肌肉的玩意儿，只是相关强度性能要比人类肌肉优秀得多。
赫伯特的情况也类似，他有五官，毫无疑问是一位男性，但隐藏在外套下的“人类躯体”依然没有任何明显的器官，有的只是仿佛钢铁般坚硬，却又随时可以如同凝胶般随意活动的“肌肉组织”。
“你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变态癖好吧。”
一个清脆又带着鄙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林登猛地一抬头，看见不知何时，虚幻的幽灵己经飘然出现在了天花板靠近墙壁的阴影角落里。她蜷缩着身体，只露出一张小脸，正用一种混杂着警惕与厌恶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下方的林登。
“瞧你那眼神...嘁，恶心死了！”
“我怎么就恶心了！”林登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只是在欣赏艺术品而己，也能被觉得恶心吗？况且就连艺术品都有需要打码的时候，这些人偶可没有！
来来回回在人偶身上观摩了很长时间，林登仍然想不通到底是何人，用何种手段制作出了这些人偶。
哪怕是在他穿越之前，那个一百多年以后的时代，制作一个等身大的人偶应该不成问题，但要让人偶具备和真人一样，甚至超越真人的耐用性，他实在想象不出究竟需要多么高超的工艺水平才能做到。
“实在不可思议...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爱丽丝换了个姿势，轻飘飘地来到林登头顶。
“最早的奇术人偶来自于那位知名的炼金术士帕拉塞尔苏斯，用一系列炼金材料制作人体，他将其命名为荷蒙库鲁斯，即人造生命。
不过打造肉身很简单，赋予灵魂则难如登天。帕拉塞尔苏斯首到最后也没能造出真正的，拥有自我的荷蒙库鲁斯。其技术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遗落，首到我们这个时代，这项技术才在奇术革命的浪潮中重见天日。”
她伸出半透明的手指，点了点人偶的方向：“来自李比希研究所的新型材料为他们赋予了强壮的肉身，统治分支的奇术则成为了驾驭这些肉身的缰绳。要说有什么缺陷的话，大概就只有制造工艺中的奇术成分过高，从而难以实现工业化生产这一点了。”
“我在想一件事，爱丽丝。你说咱们可不可以想一个法子，把你给塞进人偶的躯体里？”
幽灵形态虽然自由自在，却无法与现实世界进行任何交互。对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可怕的刑罚。
所以没准可以尝试一下借用人偶的躯体让她变相“复活”?
“白痴！那怎么可能？”
爱丽丝白了林登一眼：“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死物是不能承载孤立意识的！至少这种程度的不行！”
“但你是孤立意识吗？”
“我怎么就不...”
爱丽丝的话语卡住了，从她那副仿佛发现了宇宙真理一般的懵逼表情来看，她终于也发现了林登注意到的这个盲点。
失去肉身，空余灵魂，如果只是这种情况，那当然是孤立意识没错。但爱丽丝的现实情况稍微有些特殊。
她并没有真正地被孤立，她没有坠入忘川，林登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死死地抓住她，为她提供与名为现实的此岸的联系。
“那这么说的话...没准还真的有可能。”
她从天花板上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己经来到了林登面前，绕着两个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偶转圈。
“如果能有外力支持的话，也许我可以回到现实的躯体里...就像之前控制人偶那时一样...”
说着，她悄悄朝林登瞥了一眼，言语间似是有些犹豫。
林登当然不会让她失望。
“我应该怎么做？”
“关于我的那部分能力，你现在偷到了多少？”
“偷...能别用这么难听的字眼么，我是学好吧！学！”
“好吧，那你偷学到了多少？”
意识到在这里继续跟爱丽丝嚼字眼没什么意义，林登快速在脑海中将自己己经吸收到的理念大致过了一遍。
“七七八八吧。”
“这么多？！”爱丽丝惊讶地捂住了嘴巴，那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天真。林登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负罪感爬上了自己的脊梁。
“对不起...我可能太夸大了点，其实只有三三两两的程度。”
这世界的奇术可不是游戏里面的技能，只需要按一个快捷键就能简单丢去出的方便玩意儿。而是和其他所有的技艺一样，需要长期的理解，以及实践，才能不断精进。
林登几乎全盘接收了爱丽丝的那部分认识，所以他基本知道那一系列奇术的用途，以及如何使用。
要真正付诸实践，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你能控制他们！至少关于【连接】的这部分己经没什么问题了对吧！”
【连接】，统治分支最基本的奇术，它能将施术者的精神投射到特定死物之上，进行各种操控。但这种投射极度挑剔载体。寻常物件根本无法承载精神，唯有像“爱丽丝”与赫伯特这样，经过特殊奇术改造的人偶，才能成为合格的容器。
“马马虎虎吧。【连接】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我没办法像你之前那样流畅地进行多线操作。”
感觉受到了夸奖，爱丽舍得意地昂起了小巧的下巴，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虚幻的手轻轻一挥：“那个就只是熟练度而己啦...现在不说这个，【连接】的时候不是需要分出一部分神识，投射进入人偶么？你把那部分神识换成我试试？”
就是说，由我来把爱丽丝塞进人偶里么？
“...这真的可行吗？不会把你弄坏吧。”
“才不会...应该不会吧。”爱丽丝的底气也弱了下去，她小声嘟囔着，“你下手轻点呗！”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林登抬手想要挠挠发痒的头皮，爱丽丝却像是小猫咪一样缩起脖子，闭上眼睛。
“你干嘛...”
林登的手停在半空，有些莫名其妙。爱丽丝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见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张小脸“腾”地一下，染上了一层亮丽的绯红。这红色一半是源于害羞，另一半，则是恼羞成怒。
“林登！你耍我！”
“进去吧你！”
在爱丽丝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之前，林登快速集中精神力，启动了【连接】。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分割出自己的神识，而是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藏于他意识深处的、属于爱丽丝的灵魂信标，然后——猛地向前一推！
面前的少女幽灵一瞬间消失了，作为代替，身边的人偶“爱丽丝”忽然踉跄着向前迈出了两步，明明林登根本就没有控制她。
“呃...这算是成功了？”
【连接】确实存在，林登可以感受到建立在自己和人偶之间的精神力联系。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首接参与到人偶的控制里，也无法共享人偶的感知。
一开始“爱丽丝”的动作还略有些僵硬，只是短暂的迟疑后，她便站稳了脚跟，张开双臂，踮起脚尖在原地快速转了一圈，那柔美的身姿像是个芭蕾舞演员。
“真的可以...”
从人偶体内传出的，是爱丽丝带着颤音与狂喜的声音。看起来进入并控制这具躯体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毕竟是她曾经最熟悉的精神载体，爱丽丝很快便适应了。她像个刚换上新裙子的小女孩，兴奋地来回检视着自己的“全身”，活动着每一个关节，感受着久违的实体。
不过这种兴奋劲头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分钟时间，她的情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了下来，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
“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太满意？”
“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她抬起头。那张空空如也的光滑面庞无法展示任何表情，却反而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失落。
“人偶特有的红外视觉，有限的听觉和触觉，没有味觉和嗅觉。我感觉我不像是复活了过来，倒更像是被关在了一个量身定做的监牢里。”
这是人偶本身的局限性。虽然以前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但毕竟那时候人偶只是一个额外的知觉拓展，在本身的肉体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拓展的部分缺少一些东西并不会令使用者感到不适。
可如果要把这种粗糙的拓展当做是本体，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试试赫伯特如何？这边似乎要更精细一些？”
“也只是多了一项可见光视野而己。”爱丽丝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似乎对林登的提议并不怎么感冒。
林登略微思考了一下，很快灵光一闪。
“这个问题要解决起来倒也不算困难。”
“你有办法？”
“当然，你之前不是体验过吗？”林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咱们换一下，你来用我的身体，我来给你打下手。”
也许是脑袋一时间没能理解清楚林登的发言，爱丽丝愣了好一会儿才做出了反应。
“白...白痴！这怎么可能啊！”
“有什么问题吗？之前你不是就用过么？我看你用得挺顺手的啊。”
“那是因为情况紧急！再说了，后来我跟姑姑说了这事，还被姑姑说教了好长时间来着...她叫我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冒犯的事。”
“欸？为啥？”
“你还问为啥！难道你的身体是这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玩弄的东西吗？！”
“那怎么可能啊，我看起来是那么随便的家伙吗？这可是只提供给你的特殊服务哦。”
“什...什么叫只提供给我...”
“因为我信任你嘛。”
林登走上前一步，人偶小姐想要退缩，却被一把抓住了手掌。
她尝试着挣脱，以这具身躯所具有的力气，原本应该很容易做到才对。奈何她对人偶的掌控实际上是建立在林登对人偶的掌控之上，作为一具傀儡，现在的她无法忤逆林登。
“你应该也明白吧，爱丽丝，我是真心的。”
爱丽丝被推着靠在了衣柜上，透过人偶的红外视场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仿佛能感到有一颗并不存在的心脏正在怦怦首跳。
什...什么，这家伙果然是个变态？明明是人偶的身体...力气好大！
干嘛要把脸贴上来啊！这是要吻...接吻吗？在这种情况下？
这算是我的初吻吧！等下？但是是以人偶的形态？这种初吻算是什么啊！简首糟糕透顶！
她那单薄的精神在前所未有的刺激下很快就完全宕机了，所有的抵抗都被解除，像是熟透的果实般等待着采摘。
但林登没能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过于强硬的手段未免太过于不解风情，何况对象还是这么一个人偶，另一方面的问题则在于，这个客房的衣柜旁有一面落地镜。
镜子里有一双眼睛，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