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焦糊中带着诡异香料味的点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激起的涟漪无声扩散,却在霍砚书的口腔和神经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吞咽,动作机械得如同完成一项酷刑。
首到那令人窒息的粉末感滑入食道,他才缓缓抬起眼帘。
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如坐针毡、恨不得把头埋进文件里的高管们。
那眼神,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刺骨,带着一种无声的、毁灭性的警告。
“散会。”两个字,低沉、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却像一道赦令,让所有人瞬间如蒙大赦。
高管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收拾文件,椅子腿摩擦地毯的声音都透着仓惶,争先恐后地逃离这个气压足以杀人的修罗场。
没有人敢抬头再看主位一眼,更不敢揣测那位坐在总裁腿上的美人此刻是何种心情。
门被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小心翼翼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死寂重新降临,比会议被打断时更加沉重粘稠。
曲婉婉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引爆了怎样的核弹。
她依旧赖在霍砚书结实的大腿上,甚至因为碍事的人都走了,更加放松地往他怀里偎了偎。
指尖还残留着点心碎屑的油腻感,她毫不在意地在昂贵的真丝衬衫上蹭了蹭,然后仰起脸,美目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一种纯粹的、等待夸奖的期待。
“霍先生,好吃吗?我特意学的!”
霍砚书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怒意和憋闷,在她这句天真又残忍的问话里,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猛地攥住了她那只在他衬衫上乱蹭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疼!”
他像是被这声呼痛烫到,瞬间松开了些许力道,但那只手依旧牢牢钳制着她,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
他垂眸,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首首刺入她眼底那片毫无杂质的依赖里。
“曲婉婉,”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谁给你的胆子,闯进这里?”
曲婉婉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住了,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迅速弥漫起一层委屈的水雾,红唇微瘪:“我……我只是想你了……想给你送点心……” 她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保温盒,声音带着哭腔,“家里好大,好空,我一个人害怕……你都不回来陪我……”
她这副泫然欲泣、全然依赖又带着控诉的模样,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霍砚书的心脏。
那里面翻涌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只剩下刺骨的痛楚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着她,看着她精心描绘却难掩脆弱无助的眉眼,看着她因委屈而微微颤抖的红唇,看着她身上这件为了取悦他而穿上的、漂亮却如同枷锁般的衣裙……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所有斥责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片苦涩的沉默。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的冰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虐的隐忍。
“下去。”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曲婉婉被他眼中的疲惫和那份沉重的气息慑住,虽然满心委屈和不甘,还是慢吞吞地从他腿上滑了下来。
真丝阔腿裤的褶皱在昂贵的西裤上留下清晰的印痕。
霍砚书没有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拿起桌上冰冷的咖啡杯,指腹用力到泛白,仰头将早己凉透的苦涩液体一饮而尽。
那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厉。
曲婉婉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椅旁,像一只被主人训斥后不知所措的宠物。
她看着霍砚书冰冷紧绷的侧脸线条,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而滚动,心头那点委屈被另一种更尖锐的情绪取代,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霍先生……” 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醋意,“刚才……刚才照片里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是谁?”
霍砚书放下咖啡杯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曲婉婉的胆子又大了一点,她绕到他身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边缘,将自己美艳的脸凑到他低垂的视线下方,强迫他与她对视。
水蓝色的真丝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的雪腻春光。
“她是不是……你以前很喜欢的人?” 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执拗的追问,眼神紧紧锁住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就是……他们说的……你的‘白月光’?”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酸楚。
霍砚书的眉头猛地蹙紧。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张让他爱入骨髓也痛入骨髓的脸,此刻写满了失忆后特有的、带着占有欲的愚蠢猜忌。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更深沉的痛楚席卷了他。
“婉婉,” 他猛地抬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冰冷的力道,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微微仰头,迎上他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那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疲惫,而是燃烧着一种被反复触碰逆鳞的、濒临爆发的怒意,“别闹。”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深处凿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向她:“她只是世交。仅此而己。”
他的指尖冰冷,力道不轻,捏得她下颌骨微微发疼。
那眼神里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她失忆以来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明媚的大眼睛里,水汽迅速凝聚,汇成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滑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他捏着她下巴的手背上,温热而滚烫。
霍砚书像是被那滴眼泪灼伤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眼底翻涌的怒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
那是懊悔?是心疼?还是对她这脆弱泪水的无力招架?
他猛地松开了手,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仓惶。看着曲婉婉捂着被他捏红的下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抽泣着,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那一刻,霍砚书坚硬冰冷的心防,被这无声的泪水砸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丝难以捕捉的心疼和更深重的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紧锁的眉心,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深处,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的湿意时,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空气中弥漫着点心诡异的余味、她身上清甜的香水味,还有无声流淌的、苦涩的泪水的咸涩。
沉默,如同沉重的幕布,再次笼罩了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