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宫的承明殿从未如此喧嚣。青铜鼎里烹着熊蹯,醇厚的肉香混着稷酒的甜腻,在殿内缭绕成雾。齐襄公诸儿穿着十二章纹的玄冕,坐在蟠龙御座上频频举杯,玉簪绾起的长发间,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纠缠文姜的少年影子。
"鲁侯远道而来,寡人设下这鹿鼎宴,为二位接风!"诸儿举起犀角杯,目光却越过鲁桓公,落在他身旁的文姜身上。她穿着鲁国的缟素丧服,鬓边一朵小白花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那是我在峄山祠堂给她的虎形玉佩。
鲁桓公哈哈一笑,端起青铜爵一饮而尽:"多谢襄公盛情!只是文姜有孕在身,不便多饮。"他说着,伸手想替文姜挡酒,却被诸儿抬手制止。
"鲁侯这就见外了,"诸儿亲自为文姜斟酒,酒液在玉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妹妹初回娘家,寡人心中欢喜,难道连寡人的酒都不肯喝吗?"
文姜的指尖触到酒杯边缘,冰凉的玉质让她瑟缩了一下。我站在她身后,看见诸儿袖口滑落的瞬间,露出腕上那道熟悉的刀疤——那是当年他为见文姜,从天牢逃脱时留下的。"君上,"我上前一步,躬身道,"夫人有孕五月,太医叮嘱不可沾酒。"
诸儿斜睨我一眼,嘴角勾起冷笑:"礼先生倒是忠心。"他放下酒壶,拍手道,"既然如此,便上蜜渍金桔给夫人开胃。"转身又对鲁桓公笑道,"鲁侯,我们君臣二人可得好好喝几杯!"
宴会进行到三更,鲁桓公己经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案上鼾声如雷。诸儿打了个手势,内侍们立刻上前搀扶。"送鲁侯去偏殿歇息,"诸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夫人舟车劳顿,也早些安歇吧。"
文姜站起身时,忽然抓住我的衣袖,指尖冰凉。"阿心,"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听见诸儿刚才对彭生说......"
"夫人放心,"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声张。刚才诸儿确实与彭生在殿柱后低语,我虽没听清内容,但看见彭生腰间的青铜匕首闪了一下——那匕首的形制,与齐僖公薨逝时使者袖口的朱砂粉末同出一源。
文姜被宫女扶走后,我借口替鲁桓公取醒酒汤,悄悄跟在搀扶鲁桓公的内侍身后。偏殿设在后宫的僻静处,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发出诡异的声响。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里面传来鲁桓公含糊的怒斥:"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我猛地推开房门,只见彭生赤着上身,像拎小鸡一样揪着鲁桓公的衣领。鲁桓公的冠冕掉在地上,朝服被撕开一道口子,脸上满是惊恐。"彭生!你想干什么!"我抄起门边的青铜灯台,砸向彭生的后背。
彭生猛地转身,拳头带着风声砸来。我侧身躲过,灯台砸在他肩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找死!"彭生怒吼着,像头暴怒的野牛冲向我。我毕竟是现代人的灵魂,在古代武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他一脚踹在胸口,撞在柱子上,眼前阵阵发黑。
"别管他!"诸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动手!"
彭生闻言,不再理我,转身重新抓住鲁桓公。鲁桓公吓得浑身发抖,酒意醒了大半:"诸儿!你不能杀我!我是鲁国国君!"
"鲁国国君?"诸儿走进来,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珏,"在寡人眼里,你不过是个抢走我妹妹的蠢货!"他对彭生使了个眼色。
彭生狞笑着,双臂环住鲁桓公的腰。我眼睁睁看着他发力,鲁桓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折断的芦苇一样向后弯去,脊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偏殿里格外清晰。彭生将鲁桓公的尸体扔在地上,鲜血从鲁桓公的口鼻涌出,染红了青砖。
"你......你们......"我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诸儿,气得浑身发抖。穿越以来,我见过宫廷倾轧,见过兄妹,却从未亲眼目睹如此残暴的杀戮。
诸儿踢了踢鲁桓公的尸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礼先生,你说这老匹夫,是不是死得很痛快?"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只要你乖乖听话,寡人可以饶你不死。"
我呸了一声,血沫溅在他的绣鞋上。"诸儿!你弑父杀婿,猪狗不如!"
"弑父?"诸儿哈哈大笑,蹲下身捏着我的下巴,"你有证据吗?齐僖公是打猎时自己摔死的,鲁桓公是饮酒过度暴毙的,谁敢说半个不字?"他松开手,对彭生道,"把这里清理干净,就说鲁侯醉后不慎落马。"
我被侍卫拖出偏殿时,看见彭生正在用抹布擦拭地上的血迹。文姜的寝殿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来回踱步的身影。我知道,她一定听见了刚才的惨叫。
第二天清晨,诸儿在朝堂上宣布鲁桓公"酒后落马,不治身亡"。文姜穿着丧服跪在殿中,脸色白得像纸,双手紧紧攥着虎形玉佩。我站在她身后,看见她指尖沁出血珠,却浑然不觉。
"夫人节哀,"诸儿走下御座,亲自搀扶她,"鲁侯不幸离世,夫人就在齐国多住些日子吧。"
文姜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我要带夫君的灵柩回鲁国!"
"回鲁国?"诸儿的脸色沉下来,"夫人有孕在身,长途跋涉恐伤身体。鲁国那边,寡人自会派人交代。"他使了个眼色,宫女们立刻上前,半扶半架地将文姜带离朝堂。
我想跟上去,却被侍卫拦住。诸儿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礼先生,好好伺候夫人,寡人本宫不会亏待你。"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脖颈,带着冰冷的杀意。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文姜被软禁在齐宫的长春殿。鲁桓公的灵柩被匆匆送回鲁国,随行的只有几个齐国的小吏。文姜整日以泪洗面,拒绝见诸儿,甚至连我送去的膳食也很少动。
"阿心,"一日深夜,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是诸儿杀了他,对不对?就像杀了父亲一样!"
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再也无法隐瞒。"夫人,齐侯他......"
"别叫他齐侯!"文姜猛地打断我,"他是诸儿!是那个杀死父亲、杀死夫君的疯子!"她松开我的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留着我,是不是因为我腹中的孩子?"
我沉默着,无法回答。诸儿的心思深不可测,他留下文姜,或许是因为爱,或许是因为占有欲,更可能是想利用她腹中的孩子来控制鲁国。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诸儿穿着便服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妹妹,"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情郎,"好些了吗?这是寡人亲自为你炖的。"
文姜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滚!你这个杀人凶手!"
诸儿侧身躲过,砚台砸在墙上,墨汁溅了他一身。他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怒火:"文姜!你别忘了,现在你是寡人的阶下囚!"
"阶下囚?"文姜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是啊,我是阶下囚,是你诸儿的阶下囚!可你别忘了,我腹中还怀着鲁国的骨肉!"
诸儿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又被贪婪取代。"鲁国的骨肉?"他走上前,伸手想抚摸她的小腹,"不,这是你的骨肉,是我的......"
"你做梦!"文姜尖叫着推开他,却因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夫人!"我连忙上前搀扶,却被诸儿一脚踹开。
"文姜,"诸儿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腕,"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文姜不再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诸儿,你会遭报应的。"
诸儿笑了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报应?寡人是齐国的国君,谁敢让寡人遭报应?"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礼先生,好好看着夫人,要是她出了什么差错,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诸儿走后,文姜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阿心,"她抓住我的手,"我是不是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从郑忽拒婚到诸儿弑杀,从文姜怀孕到鲁桓公惨死,这一切悲剧的根源,似乎都源于那场不该发生的兄妹私情。但作为穿越者,我又何尝不是这悲剧的推手之一?
"夫人,"我扶起她,"现在不是说对错的时候。"我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把这个吃了,能让你保持清醒。"
文姜看着蜡丸,又看看我,最终还是接了过去。"阿心,"她低声道,"你说我们还能回鲁国吗?"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大纲中接下来的情节:诸儿为平息鲁国愤怒,杀死彭生灭口,然后文姜在齐襄公遇鬼后重返鲁国。但此刻,我看着文姜苍白的脸和隆起的小腹,第一次对历史的走向产生了怀疑。或许,有我在,一切都会不同?
"会的,夫人,"我握紧她的手,"我们一定会回鲁国的。"
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己是五更天。齐宫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和文姜困在其中。但我知道,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鲁桓公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而我,将陪着文姜,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中,寻找活下去的道路,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