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紫宸殿的风像无数把小刀，刮在脸上生疼。我攥着金错刀冲进太液池西岸的船坞时，月色正把冰面照得发亮，像铺了层碎银。身后紫宸殿的方向传来零星的厮杀声，间或夹杂着婉儿的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听不真切。
“郎君！快上船！”阿忠从芦苇荡里窜出来，他的肩胛插着支箭，血把半边衣服都浸透了，“昭容娘娘用制书换了您的命，这会儿正被软禁在偏殿，您快跟我去渭南！”
扁舟推开薄冰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宫墙。紫宸殿的窗棂间还亮着烛火，婉儿的身影偶尔闪过，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素绢。腕间的碎玉串突然发烫，缠枝莲玉佩的裂痕处渗出微光，映得掌心一片暖红——这是她第一次在危急时让玉佩发烫，从前总说“碎玉通灵，只在绝境示警”，如今却透着安抚的暖意。
“娘娘让我把这个给您。”阿忠摸出个油布包，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她说制书里藏了韦氏党羽名册，钤印处用金错刀刻了密信，让您务必交给临淄王。”
油布包里除了卷成轴的制书，还有半片素绢，是婉儿的字迹：“鸩酒己换龟息散，偏殿暗渠通太液。渭南下月初三夜，碎玉为信开城门。” 素绢边缘用指甲刻了朵未开的梅花，花蕊处凝着暗红，像是血珠凝固。我想起她腕间的碎玉串，原来她早把假死药藏在红绳里，用碎玉的共鸣传递消息。
渭水的风灌进船舱，我展开制书，“皇太女”三字的钤印处果然有细微的刻痕，用金错刀划出的“李隆基”三字藏在朱砂印泥下。阿忠说，婉儿在钤印时故意刺破指尖，用血混着印泥，既能掩盖刻痕，又能让名册在遇水时显形。
“娘娘还说，”阿忠忍着痛替我掌舵，“让您别去救她，说临淄王的兵一到，她自有脱身之法。”他指了指我腕间的碎玉，“这串玉若发烫，便是她用龟息散闭了脉息，您千万别慌，十二时辰内必能醒来。”
船行至中流时，碎玉串突然剧烈发烫，我掌心的皮肤被烫出红印。阿忠惊呼：“是娘娘用了龟息散！”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个瓷瓶，“这是解药引子，娘娘说若玉佩发烫，就着渭河水服下，能与她心神相通。”
药粉入口极苦，像吞下了整颗黄连。刹那间，婉儿的心跳通过碎玉传来，一下下撞在我心口，虽微弱却沉稳。我这才想起，当年在掖庭局，她曾用胭脂在我掌心画过连心符，笑说“若有来生，定要做对心脉相连的知己”，不想今日竟以碎玉为媒，应了这话。
抵达渭南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李隆基的军营扎在渭水南岸，旌旗上的“李”字被晨霜凝得发硬。阿忠带我穿过岗哨，见到临淄王时，他正在看舆图，眉眼间与史书中的画像别无二致，只是更显英锐。
“礼郎君果然来了。”他接过制书，用茶水一泼，绢帛上立刻显出密密麻麻的人名，“上官昭容真是奇才，用制书做密函，连韦后都没察觉。”他指着名册上的红点，“这些羽林卫将领己被我策反，只等初三夜开城门。”
我摸着腕间渐渐冷却的碎玉，问：“昭容她……”
“她在等。”李隆基将制书递给副将，“当年天后曾说，上官婉儿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生在女儿身。如今看来，她比韦后那群人清醒得多。”他看向我，眼神锐利，“你与她情同手足，初三夜随我攻城，敢吗？”
接下来的几日，我在渭南军营度日如年。碎玉串每天卯时和酉时会发烫一次，每次三刻钟，那是婉儿用龟息散的时辰。我对着玉佩说话，说军营的饭食不如承香殿的精致，说渭水的梅树开了花苞，说我定会救她出去。玉佩虽不会回应，却总在我说完后变得温热，像她在承香殿听我说话时，指尖轻轻叩着案几的温度。
初三夜，月黑风高。李隆基的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长安城，我腕间的碎玉突然烫得惊人，比前几日都要灼热。阿忠低声道：“娘娘醒了，正在引开守卫！”
城门果然缓缓打开，守城的羽林卫见了李隆基手中的制书，纷纷倒戈。我跟着前锋营冲进宫城时，紫宸殿方向火光冲天，婉儿的声音穿透厮杀声传来：“韦后鸩杀先帝，罪该万死！临淄王奉先帝遗诏清君侧——”
我冲进偏殿时，婉儿正站在暗渠口，腕间的碎玉串红光夺目，她的素衣上染着血，却不是她的。见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在火光中美得让人心颤：“知心，你来了。”
她身后的暗渠里，太平公主的人正鱼贯而出。婉儿将一枚金错刀塞进我手里，刀柄上刻着完整的梅花：“这把是真的，当年李贤太子所赠。”她的指尖划过我腕间的碎玉，“韦后己逃，剩下的交给临淄王，我们走。”
宫墙外的渭水在晨光中泛着金波，我与婉儿乘上小船时，碎玉串终于恢复了常温。她靠在我肩上，闻着我身上的硝烟味，忽然轻笑：“还是更喜欢渭南的梅香。”我看着她腕上的碎玉，忽然明白，这串碎玉从未离开过她，就像我从未离开过承香殿的那株老槐树，一首在等她归来。
长安城的烽火渐渐熄灭，而我知道，属于我和婉儿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渭水悠悠，载着碎玉的盟约，也载着我们跨越生死的知己情，流向那片杏花盛开的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