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五月初五,端午的艾草香混着纸浆味弥漫在长安街头。林风站在皇家造纸监的晒纸棚下,看着匠人将新制的“清风纸”一张张揭下,纸面上的竹帘纹路清晰如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细腻。长乐公主抱着个描金匣子走进来,裙摆上还沾着早朝时的露水:“快看看,父皇赐了什么?”
匣子里躺着枚鎏金官印,刻着“尚工监造”西个篆字,印纽是只展翅的凤凰。林风伸手触碰,烫金箔片下隐约可见缠枝莲纹——这是长乐特意叮嘱匠人刻的。“以后你的造纸监出的纸,都要盖这个印。”她笑着说,指尖划过他袖口的补丁,“不过你这衣服该换了,明日要去弘文馆校勘典籍,别让老学究们说本宫苛待匠人。”
林风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还留着上次救火时的焦痕:“匠人穿太好,百姓该不认我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吴伯新学的蜜渍纸花,用咱们的清风纸做的,甜而不腻。”
长乐挑眉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竟真能吃?明日带给父皇尝尝,省得他总说我往工坊跑不顾体面。”两人相视而笑,却被突然闯入的小宦官打断:“公主殿下!山东士族联名上书,说造纸监占用民田,要陛下降罪!”
林风攥紧了手中的纸样,这己经是本月第三次弹劾。长乐脸色冷凝,展开奏折扫过,忽然轻笑:“民田?这地契本宫亲自对过,分明是前隋的官田。不过……”她转头看向林风,“他们既然想玩文书官司,咱们就陪到底。明随本宫去弘文馆,调取前隋地籍卷宗。”
次日清晨,弘文馆的典籍库里尘土飞扬。长乐戴着细纱帷帽,蹲在积灰的书架前翻阅地契,忽然咳嗽起来。林风忙递过湿布:“都说了让你在外面等。”她却摇头:“你看得懂前朝隶书吗?这事儿非本宫不可。”
两人埋头核对卷宗,首到申时才找到关键证据——贞观元年的《均田令》明确标注,造纸监用地系无主荒田。长乐揉着发酸的腰站起来,忽然看见书架顶层摆着卷《女戒》,封面破损处露出“班昭”二字。她伸手去取,却不小心碰倒书堆,林风本能地伸手护住她,两人一起跌坐在地。
“没事吧?”林风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纸墨和龙脑香的混合气息。长乐抬头,发现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自己,耳后的月牙胎记在灰尘中若隐若现。远处传来宦官的脚步声,她迅速退开,却在起身时扯断了腰间的玉佩绳——羊脂玉佩滚落在地,“长乐”二字对着阳光,竟映出林风刻在背面的小齿轮。
两人慌忙去捡,手指在玉佩上相触。长乐迅速将玉佩塞进袖口,耳尖泛红:“明日早朝,就用这地契驳斥士族。至于你……”她上下打量他,“今晚必须换身像样的衣服,别让本宫在朝堂上丢脸。”
是夜,林风对着铜镜换上新制的青绸襕衫,领口绣着细小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如纸纹。吴伯在一旁抹眼泪:“小郎君终于像个官样了,这料子还是公主殿下亲自选的……”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三声短哨——长乐的暗号。
他翻出后窗,看见长乐骑着匹黑马,身着夜行衣,头戴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去城西废窑,有人密报,那里藏着士族伪造的地契。”两人并辔而行,月光洒在她肩头,林风忽然想起初次见她微服时的模样,不禁轻笑。
“笑什么?”长乐转头,面罩滑落一角,露出精致的下颌线。
“笑公主殿下穿夜行衣,比穿华服更威风。”林风故意逗她,却在看见她耳后胎记时,喉咙发紧。
废窑里果然藏着成箱的伪造文书,油墨未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长乐举着烛台凑近,忽然指着落款处的印章:“这‘雍州府印’刻得歪七扭八,当本宫没见过真印?”她转头对林风说,“把这些证据装箱,明日早朝呈给父皇。”
回程路上,长乐忽然勒住马缰,指向星空:“你说,要是全天下的文书都用清风纸,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伪造了?”林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银河横贯天际,忽然想起造纸监的防火墙上刻着的“防弊”二字:“不仅是纸,还要有防伪之法。比如在纸浆里掺特殊纤维,或用公主的凤凰印。”
长乐轻笑:“本宫的凤凰印可不能随便盖,除非……”她忽然住口,策马向前,声音被风吹散,“除非是你造的纸。”
端午正日,早朝之上,长乐公主当着满朝文武展开前隋地契,士族代表顿时哑口无言。李世民看着伪造的文书,震怒之下命金吾卫查封相关书肆。退朝时,他忽然对林风说:“林卿,联听闻你改良的纸能吃?明日带些来,朕要给西域使节尝尝。”
当晚,造纸监灯火通明,林风亲自调配可食用纸浆,长乐则在一旁用模具压出花鸟纹样。她忽然举起张蝴蝶形状的纸:“这若拿去卖,怕是要被抢购一空。”林风看着她眼中的期待,忽然想起她在弘文馆捡玉佩时的眼神,轻声说:“以后给你单独做,用玫瑰花瓣调香。”
长乐耳尖泛红,却故意板着脸:“匠人怎的学会油嘴滑舌了?”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熟悉的哨声——这次是急促的五声长哨,是造纸监遇袭的信号。
两人冲进晒纸棚时,只见几个蒙面人正在泼洒桐油,吴伯捂着伤口倒在地上。林风抄起防火布扑火,长乐则拔出腰间的金错刀,挡在匠人面前。火光中,她的面罩再次滑落,露出整张脸,蒙面人惊呼:“是公主!”
“抓活的!”为首的蒙面人挥刀砍来,林风本能地扑过去,手臂被划出道血痕。千钧一发之际,金吾卫及时赶到,将蒙面人一网打尽。长乐撕下半幅裙摆为他包扎,手指颤抖:“疼吗?”
“不疼。”林风看着她泛泪的眼眶,忽然想起她在岭南火场替自己挡碎片时的模样,“倒是你,以后别再冒险了。”
长乐抬头看他,忽然轻笑:“该说这话的是本宫。”她从发间取下影青瓷簪,别在他衣襟上,“带着这个,就像本宫在你身边。”
是夜,林风在工坊记录今日之事,案头摆着长乐送的纸镇。纸上的字迹未干,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里混着造纸监的水车声。他摸了摸衣襟上的簪子,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抬头看见长乐的身影一闪而过,留下个纸团。
展开纸团,是她仓促的字迹:“伤药在窗台,明日早朝后去太医院复诊。另,纸墨之事,本宫与你共担。”林风望向窗台,果然摆着个青瓷药瓶,瓶盖刻着缠枝莲。他轻笑,在纸末添上:“与卿共担,何止纸墨。”
这一晚,长安的月亮格外圆润,照在造纸监的“尚工监造”匾额上,照在林风衣襟的簪子上,也照在长乐窗前的影青瓷瓶上。瓶中插着支纸花,是林风昨夜做的,花瓣上的露珠,比任何宝石都要晶莹。
而在阴暗的地牢里,被抓获的蒙面人正被审讯,供出幕后主使时,长孙家的家徽在烛火下闪烁。但林风和长乐都知道,无论多少阴谋,都挡不住革新的纸墨,正如挡不住春天的风,和彼此眼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