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五月初五,端午的粽香还未散尽,林风己站在靖安坊的废墟前。脚下的黄土被暴雨泡得松软,几名老妇蹲在坍塌的墙根处抽泣,怀里抱着湿透的布包——那是她们仅剩的家当。
“吴伯,把水泥浆再调稀两成。”林风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剖面图,“地基要下挖三尺,铺两层水泥砖,中间用石灰浆灌缝。”他抬头望向愁眉不展的百姓,“今日先搭十间样板房,明日就能住人。”
七十二岁的老匠人拄着拐杖,看着少年从木箱里取出的青铜模具:“小郎君,这铁家伙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砖?”
“能。”林风拍了拍预制砖模具,松木框架内衬着熟铁皮,底部刻着“林氏工坊”的阴文——这是他参照前世的混凝土模具改良的,“一模能做五块砖,每日可产千块。”他指向不远处的石灰窑,“那窑里烧的不是普通石灰,是掺了黏土的‘水硬性石灰’,遇水越泡越硬。”
围观的百姓发出惊疑的私语。突然,西市方向传来鸾铃声,三辆装饰华丽的毡车停在坊口,为首的锦衣男子拨弄着腰间的玉带銙,狮纹雕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是关陇贵族裴氏子弟裴矩。
“林匠人好大的口气。”裴矩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地上的水泥砖,“《营缮令》规定,民宅墙高不得过丈二,你这地基竟挖三尺,是想谋反不成?”
林风摘下草帽,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额发:“裴郎君可知,去年冬天,靖安坊因墙倒压死三人?”他抓起一把水泥浆,摊开掌心,“这东西叫‘水泥’,晒干后比石头还硬。某不过是想让百姓住上不塌的房子。”
裴矩冷笑:“巧言令色!你以为用些旁门左道,就能拉拢民心?”他忽然指向正在卸砖的工匠,“这些人都是我裴家的佃户,谁若敢帮林氏做工,立刻逐出族籍!”
百姓们面面相觑,几个壮汉放下手中的砖,朝裴矩躬身行礼。林风注意到他们腰间系着的裴氏家纹腰带,心中暗叹——关陇贵族掌控着长安周边的土地人口,普通百姓根本不敢得罪。
“裴郎君稍等。”林风忽然转身,从工坊货车上抱下一块水泥砖,“听说裴家祖宅的影壁用的是涿州紫石,不知能否与这水泥砖比上一比?”他举起砖块,“啪”地砸在青石板上,青石板应声而裂,水泥砖却只掉了些碎屑。
围观百姓发出惊呼,裴矩的脸色瞬间阴沉:“你……”
“在下并无冒犯之意。”林风将砖块递给裴矩,“只是想请裴郎君试试,这砖是否够格修您家的马厩。”
裴矩捏着砖块的手青筋暴起,忽闻身后传来马蹄声。一辆青篷马车疾驰而至,车帘掀开处,“李乐”扶着婢女下车,今日她穿了件藏青色襦裙,腰间挂着尚食局的鎏金腰牌。
“裴郎君在这儿啊。”她轻笑,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牒,“这是尚食局新签的订单,需用林氏工坊的‘抗震砖’三千块,用于修缮内廷庖厨。”
裴矩扫过文牒上的朱印,额角渗出冷汗。尚食局负责皇室饮食,得罪不起。他咬牙切齿地瞪了林风一眼,甩袖而去。
“多谢姑娘解围。”林风低声道,目光落在她腰牌上的“乐”字暗纹——那是皇家专用的九叠篆。
“不必谢我。”李乐示意婢女递上木箱,“这是尚食局的谢礼,里面有你要的‘波斯硫磺’。”她压低声音,“长孙冲昨夜去了裴府,怕是要对你不利。”
林风打开木箱,硫磺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这正是他改良猛火油所需的原料。他抬头,与少女目光交汇,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三日后,靖安坊的第一间水泥砖房落成。林风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从水泥瓦当滑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瓦当是用水泥混合麻刀压制而成,比传统陶瓦更坚固。
“小郎君,这墙真的不会倒?”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怯生生地问。
“不会。”林风蹲下身,用指甲划了划墙面,水泥表面只留下淡淡痕迹,“若倒了,我赔你十间房。”
妇人露出笑容,忽然指向坊口:“快看,那是谁?”
只见一队身着紫衣的宦官抬着木箱而来,为首的公公展开黄绢:“奉陛下旨意,赐林氏工坊‘惠民’匾额一块,黄金百两!”
林风跪倒接旨,心中震动——李世民竟在百忙之中关注到了靖安坊的改造。匾额上“惠民”二字苍劲有力,正是皇帝御笔。
当晚,林风在工坊调配新一批水泥,忽闻东堆场传来爆炸声。他冲出门时,只见火光冲天,几个黑影正在往草垛里泼油——正是裴府的家丁。
“用水灭火!”有人大喊。
“不可!”林风抄起麻布袋,将半袋生石灰泼向火源,“石灰遇水会炸!”白色烟雾腾起的瞬间,火焰发出“滋滋”的爆响,竟渐渐熄灭。
裴府家丁见状欲逃,却被林风带人围住。他扯下其中一人的面罩,果然看到裴氏家纹:“回去告诉裴矩,再敢玩火,我就去将作监告他私藏火油!”
次日,李乐再次来到工坊,看着满地狼藉中依然整齐码放的水泥砖,眼中闪过赞许:“我原以为你只会制瓷,没想到连防火都懂。”
“不懂就得死。”林风擦去脸上的烟灰,从废墟中捡起半块烧裂的水泥砖,“不过现在看来,这把火反而帮了忙——”他指着砖体表面因高温形成的釉化层,“这样的砖更耐火,正好给尚食局修厨房。”
少女忽然笑出声,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早就听闻匠人有‘火中取宝’的本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盒中是一套鎏金量斗,斗身上刻着“能工巧匠”西字,正是出自内廷尚方监。
林风接过量斗,指尖触到斗底的云雷纹——皇家徽记。他忽然想起昨夜灭火时,生石灰与油脂反应产生的高温,竟与烧制瓷器的“釉里红”技法异曲同工。这个发现让他眼底一亮,抬头时,正与李乐目光相撞,两人俱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这一笑,让夏日的暑气都减了几分。远处,靖安坊的百姓们正排着队领取水泥砖,孩子们在新铺的水泥路上追逐,留下一串稚嫩的脚印。林风知道,他正在改变的,不仅是几间房子,更是这个时代对“匠人”的看法。
是夜,林风在工坊绘制水泥管道图纸,案头摆着李乐送的鎏金量斗。忽然,窗外传来鸽哨声,一只信鸽落在窗沿,脚上绑着卷细绢。
展开绢帛,龙脑墨的清香扑鼻而来,上面用密矾水写着:“裴矩与长孙冲合谋,欲在皇上面前弹劾你‘私造禁物’。明日巳时,太极宫前殿见。”
林风攥紧绢帛,目光落在墙上的“惠民”匾额上。他忽然起身,从窑中取出一块未上釉的砖坯,用指甲刻下“以工代赈”西字——这是他昨夜想到的对策,用工坊招工代替赈灾,既能解决流民问题,又能扩大生产。
次日巳时,林风站在太极宫前殿,望着台阶上的李世民。裴矩与长孙冲分立两侧,裴矩手中捧着块烧裂的水泥砖,大声弹劾:“陛下!林清风私造‘妖砖’,其坚硬程度竟堪比城墙,恐有不臣之心!”
李世民挑眉:“哦?竟有此事?”
林风跪倒,呈上手中的砖坯:“陛下明鉴,此砖名为‘水泥砖’,由石灰石、黏土烧制而成,专为抗震防火设计。”他指向裴矩手中的砖,“此砖之所以烧裂,是因有人故意纵火,试图毁坏工坊。”
长孙冲冷笑:“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导自演?”
“自然有凭。”林风从袖中取出份名册,“这是靖安坊流民的招工记录,凡参与制砖者,每日可领粟米一升。若陛下担心工坊势大,可将其收归将作监,由朝廷统一调配。”
李世民闻言点头,目光落在砖坯上的“以工代赈”西字:“此策甚好。联准你招收流民千人,工坊暂由将作监监管,所产水泥砖优先用于城墙修缮。”他顿了顿,看向裴矩,“裴卿家不是总说城墙年久失修吗?正好让林匠人去修。”
裴矩脸色惨白,不敢反驳。长孙冲眼神阴鸷,却也只能叩首领旨。
退朝后,林风在宫门口遇到李乐。她今日穿了件浅黄宫装,头戴花钗,竟是公主打扮。两人目光交汇,少女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是胜利的喜悦。
“林匠人好手段。”她低声道,“以工代赈,既解了流民之困,又断了门阀的活路。”
林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明了——原来她早己将一切看在眼里,甚至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却又不敢多想。
是夜,林风在工坊写下《水泥制砖十法》,准备献给将作监。案头的影青瓷瓶里,插着一支从靖安坊采来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新泥。他忽然想起李乐腰间的玉佩,羊脂玉上的“长乐”二字,与这影青瓷一样,温润而坚韧。
这一晚,长安城的星空格外明亮。林风知道,他的路才刚刚开始,前方有更多的挑战,更多的阴谋,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在这贞观年间,有一个人,与他一样,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在黑暗中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