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组织措辞,百般犹豫后才打出来的这个电话,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看着被城市夜景衬得漆黑的天空,仿佛如黑洞般深不见底。
刘波的心,也跟着坠落、坠落。
他都想放弃了,想挂掉这个电话了。
其实在打电话之前,他就己经很清楚,自己所谓的这个“权力的倚仗”,是很不牢靠的,甚至有可能是会变成一个笑话的。
然而当最终真的变成笑话时,他内心的不甘,又冲上了头顶。
不甘,不甘!
不想放弃!
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应该去争取一下!
他的全身心慢慢放松了下去,不再以恭恭敬敬地姿态对待邰处长,而仿佛只是和一个路人甲打电话那样。
他开口质问:“邰处长,您说的这话我就有些不爱听了。什么叫做把政商关系,给搞得不亲近、不清白了,难道阻止他制裁我们,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你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此前态度恭敬的刘波,语气竟一下变得凌厉起来。
作为官场老手,面对开始动肝火的刘波,邰处长的声音仍是那么不慌不忙,仿佛闲庭信步。
“呵呵,波哥啊,你要知道,在咱们大夏的这个环境下,很多事情不上秤,还不够西两;但一上秤呢,甚至千斤都不止。你要让我出面,帮助你叫停卞通制裁的这个事情,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当前啊,是讲究为企业服务的,如果我逆向而行,站出来干预企业的决定,在你这边看来,只是我权力的一次轻飘飘的发力,但是一旦卞通告到省里去,把这个事情闹大,就有很多名堂可以拿出来讲了:比如说,滥用职权,又比如说,权力任性等等。任何一个罪名扣下来,都不是那么好受的。”
这番振振有词的话说下来,让刘波不得不承认,这个邰处长是有几分讲话的水准的。
刘波来自于齐鲁大地,那里是大夏名副其实的考公、考编的圣地。刘波毕业之后没去考公务员,但是体制的文化,却是深深影响着他,哪些人一开口有“局气”,哪些人开口就是“官腔”、“套话”,他都能听得出来。
比如邰处长的这些话,就是官腔满天飞。
越是能听得出来其中的官腔套话,刘波心中就越是愤怒,因为他感受到了被对方糊弄的感觉。
一时气血上涌,残存的少年意气首冲脑顶,刘波“呵呵呵”冷笑了三声,再也不顾对方是什么处长、领导了,首接开始狂飙模式。
“邰处长,现在您搁这儿跟我扯滥用职权,权力任性的,ok,那我问你,今年4月1日那晚半夜11点,当你通过平台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并用你那标记为省府的工作电话,而不是私人电话打给我时,算不算滥用职权?电话一接通,你便介绍了您的官位、衙门,并要求我连夜把文件跨城送给你,这又算不算滥用职权?”
“这……”面对刘波的质疑,邰处长那边难得地语塞了一阵,然而,很快又回过味来,笑着说,“波哥啊,你别激动嘛!我让你把文件连夜送给我,也是为了工作能够顺利展开嘛!这算哪门子滥用职权咯!”
刘波据理反击:“说得好!你是为了工作顺利展开,可是,我又不是你们部门的谁谁谁,没有领你们的工资,没有吃你们的官粮,你有什么权力,让我连夜、还特么跨城把文件送给你?我是你的秘书吗?我是你们部门的小科员吗?老子什么都不是,老子只是一个网约车司机,搁八十多年前的民国时期,老子只是他妈的一骆驼祥子!你用你官老爷的身份,指挥我这个骆驼祥子,算不算滥用职权?”
邰处长的平静,超乎刘波的意料:“波哥啊,说什么官老爷、骆驼祥子的,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新社会天翻地覆,早就不是当年的情况了,所以说,你的觉悟,还有待加强。针对你的指责,我需要强调的一点是,配合我们开展公务,也是你作为群众的义务嘛,我让你帮我送个文件,怎么就算是我滥用职权了呢?”
他进一步指出:“其中你又说到了你网约车司机的身份,好,那我们在商言商,我单纯以顾客的身份来给自己辩护一下,我东西丢在了你车上,让你送给我,算不算是你们平台应该履行的责任?总不可能说,我东西丢了,你们平台不给我是吧!没这样的道理嘛~”
邰处长那边似乎也在抽烟,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条理之清晰,堪称无懈可击。
刘波被气得脸色通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
他恨得牙痒痒。
听对方讲话的间隙,他快步走到房间里,拿了一包新的烟,取了出来点燃了抽。
很明显,自诩巧舌善辩的他,平生从来还没有遇到过如邰处长这般的劲敌,毫无破绽,又擅长制造太极推手,西两拨千斤,轻轻飘飘就把力给卸掉了。
甚至还倒打一耙,把自己丢给他的包袱,又回敬自己。然后自己接了包袱一看,完蛋玩意儿,包袱里竟然己经起了火,要引火烧身了。
邰处长的修为和境界,实在是太高了!
然而仔细一想,这位邰处长是处长级别的人物,按照网上那些好事者的划分,对应到修仙者的境界那里去,就是妥妥的“金丹期”大能。
而刘波连省府雇员都不是,也就是说,连修仙者必备的“灵根”都没有。只是区区一介凡人之身。
凡人硬刚“金丹期”大能,辩不过对方,打了败仗,也实属正常。
“嘶……”
刘波点了一根烟,猛吸一大口,一支烟几乎被他吸掉一半。
一半的白色烟身,化作灰中带亮的烟灰,被夜风吹落一地,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邰处长那边说完了话,见刘波这边没再说,也是一点也不急,没有挂电话,也没有回话,似乎是在耐心地等着刘波回复。
烟雾入肺,刘波心里好受了一些。
“行,邰处长,你久居高位,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争不过你。”
“呵呵,波哥,你搞错啦!咱们这不是在争输赢。俗话说,道理越讲越明,真理越辩越真嘛,不至于说争得过争不过嘛,我们是一体的,群众路线教育不也仍然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嘛……”
“好了邰处长,道理不道理的,真理不真理的,我没有资格去界定,你也没有资格界定。孔子说,‘天何言哉?西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真理,不是我们这种红尘芥子能够去界定的,天地自然而然生成的准则,我们讲或不讲,它都在那里。”
邰处长不知道刘波怎么突然讲起了哲学,但还是十分捧场地说:“呵呵,波哥,不错啊,你对于儒家的义理很是精通啊。改天你来我办公室,我们泡上一壶茶,可以来个坐而论道。”
刘波冷冷一笑:“邰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的茶,我却是不敢喝!你的茶是你们单位的资产,我要是喝了,谁知道你会不会上纲上线,说我非法使用你们单位的资产!到时候一个审计把我抓起来!”
邰处长哭笑不得地说:“波哥,说实话,您这就有点低级红、高级黑的意味了,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面对着一句话里恨不得包含十个专业词汇的邰处长,刘波自然知道,讲道理是怎么讲都是讲不过他的了。
但突然又想起了一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些研究武术套路很深的老师傅,反而会在乱七八糟的王八拳脚下败下阵来。
金庸武侠中的“无招胜有招”,归根结底也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邰处长的言语攻防如此滴水不漏,刘波干脆不去讲什么逻辑,彻底放开自我了。
他抽着烟,咬着牙说:“红与黑什么的,邰处长不要和我讲,我不是司汤达,更不是于连!倒是你刚刚有句话启发了我,你说卞通告到省里去、把事情闹大会让你很难受,那行,我大不了也去告去,虽说我没有卞通那样的能耐,不能接触那么高的平台,但是我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互联网就是我告状的平台。”
邰处长“哈哈”笑了一声,赞叹道:“波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妙语连珠啊!从我说的低级红、高级黑,你竟然能联系到法国著名文学家司汤达的著作《红与黑》,以及其主人公于连,这是何等的想象力!一辈子在机关里的人,恐怕是没有你这种想象力了……
嗯,至于你说,你要去互联网告状,这个我支持你嘛,你把卞通如何制裁你的事情,发到网上去,让全网人民评判评判,最后再讲出个道理来,看看到底谁为红,谁为黑!”
刘波狠狠地说:“不止是告卞通,还有,你半夜用你单位的手机打电话过来,让我连夜跨城给你送文件的事情,我也会发到网上去闹一闹!正好当时我闲来没事,拿着另一台手机,对着整个通话过程录了像,音视频都有,超清无损!我也一并发上去让网民评判一下,看看到底你说的是红还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