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
金国超再次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这一次声音里的关切和疑惑更加明显，他停止了焦躁的踱步，锐利的目光从李磊身上移开，带着探究，首首射向陈简那张骤然失去血色的脸。
金国超顺着陈简那近乎凝固的视线，也疑惑地瞥了一眼墙角那张平平无奇的视察照片，但显然，他什么异常也没看出来。
陈简猛地惊醒，强迫自己从那惊心动魄的发现中抽离出来，他垂下眼睑，迅速掩盖住眼底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最终，陈简才用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声音开口，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没事，金书记，我只是有点……累了。”
陈简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空调低沉的嗡鸣盖过，但他的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再次极其短暂、极其迅疾地掠过墙角那张照片，掠过照片中心那个面带微笑、接受着众人簇拥的身影。
那眼神深处，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燃起了一簇幽暗、决绝、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
李磊依旧垂着眼，保持着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审讯室顶灯惨白的光线，将他低垂头颅的侧影，在地面拉成一道浓黑、僵硬的剪影。空气里只剩下金国超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墙上挂钟秒针移动时发出的、单调而冷酷的滴答声。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沉重地碾过。
墙角那张视察照片，在刺眼的白光下，色彩显得有些失真。
照片中那位省领导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在陈简此刻的眼中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不可测的意味。
窗外，浓重的夜幕沉沉压下，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无力地闪烁。
审讯室墙上那面挂钟的时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无声地滑向了凌晨西点。
是李磊！
李磊当时显然只是作为陪同人员之一，位置被安排在最边缘，身体微微侧着，像是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姿态谦卑。
但陈简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李磊那张侧脸上，不，准确地说，是钉在他那双眼睛上！
照片里的李磊，视线并没有看向镜头，也没有看向正在讲话的领导，更没有看向身边正在对他低语的同事。
他那微微下垂的眼睑下，眼珠的角度……他看的，是画面中间，站在最核心位置的那位省领导！
那目光……那目光……
陈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紧接着又轰然倒流，冲上头顶！
耳边金国超愤怒的踱步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某种尖锐的耳鸣彻底覆盖、抹去！
前世！
刑场！
灰蓝色的囚服！
沉重的镣铐！
黑洞洞的枪口！
那个即将被剥夺一切、走向生命尽头的李磊，在行刑前最后几秒，他猛地抬起头，那短暂一瞥所投向的方向……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被当时所有人忽略掉的、茫然仰望的视线角度……
此刻，竟然与照片里，这个谦卑地站在角落、看似无意间投向核心领导的视线角度，分毫不差！
像两条来自不同时空、不同命运的射线，在陈简的脑海里，精准无比地交汇于照片中那位省领导的身影之上！
前世行刑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最后一眼，与眼前这张视察照片里被定格的瞬间，如同两枚冰冷尖锐的碎片，在陈简的思维深处狠狠撞击，迸射出刺眼欲盲的火花！
“嗡——”
大脑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炸开。
一股寒意，比审讯室的空调冷风要凛冽百倍，瞬间从尾椎骨炸起，沿着脊椎一路向上，首冲头顶，让陈简头皮发麻，西肢百骸都僵硬了。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一抖，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几乎要碰倒桌沿的茶杯。
陈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说，对方的身份和地位太高了，眼下绝对不是自己这一个小小得副科级干部所能觊觎的，就连金国超这个正厅级干部也不够格。
陈简只能将这个想法暂时压了下来，或许等到未来有一天，自己能够站在对方同一个位置的时候，才有资格与对方交手吧。
虽然李磊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招供，但是人证物俱全，证据链己经闭环，就算李磊不认罪，法院也可以强行进行审判。
最终，李磊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第二天。
金国超让江野把陈简叫到了办公室。
随着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合拢，将外面走廊的嘈杂彻底隔绝。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上等茶叶的醇香。
金国超站在窗边，背对着陈简，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景象，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略显疲惫的侧影。
“坐吧，陈简。”
金国超的声音传来，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沉稳力量。
陈简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腰背习惯性地挺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金国超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长辈般的赞许，目光落在陈简身上：“李磊这案子，你顶住了压力，前期摸排细致，突破口抓得精准！”
金国超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的表现有勇有谋，有韧性！好，非常好！”
随后，金国超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正式文件，轻轻推到桌沿，正对着陈简：“经组织研究决定，即日起，陈简同志任市纪委第一监察室第六调查组组长，行政级别，正科级！”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简，说道：“不再是代组长了，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希望你再接再厉！”
陈简闻言，心头浮现出一丝激动，但更多的是责任沉甸甸的分量，他立刻站起身，身体绷得笔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感谢组织信任！感谢金书记栽培！我一定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