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在画案上投下碎金,苏砚棠蹲在藤编箱前翻找修复工具,发梢沾着刚洗过的湿意。
她指尖拂过外公留下的檀木刻刀,刀身映出她微弯的眉眼——昨晚和周承砚的对话像颗糖在舌尖化着,连松烟墨的清苦都裹了甜。
手机在玄关处响起来时,她正把羊毫笔塞进帆布包。
屏幕上“方宁”两个字跳得刺眼,昨晚那通未接来电突然浮上来,她顿了顿,还是接了。
“棠棠~”方宁的声音像沾了蜜的棉花糖,“我在你常去的那家‘慢时’咖啡馆,给你点了桂花酒酿拿铁,你快来嘛,我好想和你说说话。”
苏砚棠捏着手机的指节微紧。
上周方宁还说最讨厌那家店的甜腻香气,此刻背景音里却混着熟悉的茉莉花茶味——和她上次在周承砚办公室闻到的,打翻咖啡后残留的香水味,像极了。
“好。”她应了,转身把帆布包塞进衣柜最里层。
出门前对着镜子理了理碎发,镜子里的人眼睛亮得过分,她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苏砚棠,方宁是你从大学就交好的闺蜜,别瞎想。”
“慢时”的玻璃门被风掀起条缝,苏砚棠刚踏进去就看见方宁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针织裙,发尾卷成温柔的弧度,正用银匙搅着咖啡,匙柄碰在骨瓷杯上发出轻响。
“棠棠!”方宁站起来时带翻了糖罐,碎糖粒撒在桌布上像落了层雪。
她蹲下去捡,发间的珍珠发夹滑下来,苏砚棠这才注意到她耳后有片淡青的淤痕,“昨天收拾工作室,被画框砸到了。”方宁抬头时笑得有些牵强,“不疼的。”
两人坐下时,方宁的手突然覆上来。
她的指尖凉得像浸过冰水,“棠棠,我最近总梦见咱们大学时在道具间熬夜做景片,你举着热熔胶枪说‘等我成了大道具师,要给你做全世界最漂亮的头冠’。”
苏砚棠喉咙发紧,刚要说话,方宁又轻轻叹了口气:“可你现在...和周承砚走得太近了。”
玻璃窗上凝着晨露,苏砚棠望着方宁睫毛上的水光,突然想起周承砚说过的话——“她喷的‘月白风清’,是小众调香室的限定款,全市只有三家店能买到。”而那天在他办公室,打翻冰美式的人留下的,正是同样的香气。
“周先生是很好的前辈。”她抽回手,把奶茶杯攥得发烫,“我们在合作修复省博的古画。”
“前辈?”方宁的指甲掐进掌心,笑容却更甜了,“我上周在798看展,看见他和个穿高定的女人并肩走。
那女的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我在佳士得拍卖图录里见过,起拍价八百万。“她忽然握住苏砚棠手 手腕,”你知道周承砚为什么总挑毛 毛病吗?
他父亲当年被家族赶出去,他最恨别人说他靠背景。
你越笨手笨脚,他越能证明’我周承砚教出来的人,比世家弟子强‘。“
苏砚棠的奶茶杯“咔”地裂了道细纹。
她望着方宁眼底翻涌的情绪——那不是单纯的关心,更像团烧得太旺的火,要把什么都烧成灰。
“方宁。”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方宁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惨白,指尖在桌下绞着餐巾:“我...我得去趟洗手间。”她站起来时撞翻了咖啡杯,深褐色液体溅在苏砚棠的白裙子上,像朵狰狞的花。
苏砚棠盯着裙角的污渍,听见洗手间方向传来压抑的抽噎。
她摸出手机想拍张照片发给干洗店,镜头扫过墙角时顿住了——穿驼色大衣的女人缩在阴影里,正举着手机对准她们。
那是周承砚的助理赵晓薇。
苏砚棠认得她,上周送松烟墨去周承砚家时,在楼道里碰见过。
赵晓薇当时抱着文件站在电梯口,看见她时睫毛猛地颤了下,像是被什么扎到。
此刻赵晓薇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镜头始终锁定苏砚棠。
她耳坠上的碎钻闪了闪,苏砚棠突然想起周承砚说过:“晓薇跟了我五年,比我还清楚每个藏家的癖好。”
方宁从洗手间出来时,赵晓薇己经不见了。
苏砚棠摸着裙角的咖啡渍,突然觉得这场下午茶像团乱麻,每根线头都勒得她生疼。
“我得先走了。”她站起来,“晚上还要和周先生对修复方案。”
方宁拉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棠棠,你信我,他这样的人...”
“我信我自己。”苏砚棠抽回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我信我看到的周承砚。”
傍晚的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落地窗上,周承砚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把最后一份策展报告合上。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他头也不抬:“晓薇,把省博的修复进度表放桌上。”
“周总。”赵晓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我能和您说些私事吗?”
周承砚这才抬头。
助理的眼眶泛着红,发梢沾着未干的雨珠,像是在外面站了很久。
他指了指沙发:说:“苏小姐...不太适合您。”
赵晓薇攥着衣角,“她太单纯,会被您的工作节奏拖垮的。
上次您为了调整展柜温度熬了三天,她能陪您熬夜吗?“她突然站起来,”我跟了您五年,知道您最看重什么。
您需要的是能和您讨论艺术市场动向的人,不是连《溪山行旅图》的皴法都要现查资料的新手。“
周承砚的钢笔“啪”地砸在桌上。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抬头时眼底像结了层冰:“晓薇,你跟了我五年,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做判断。”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钢笔尖,“苏砚棠修古画时,会跪在地上用放大镜看三个小时龟裂纹。
她能听见老物件喊疼,这种本事,不是查资料能学来的。“
赵晓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周承砚提到苏砚棠时,眼角那丝几乎看不见的软,突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他冒雨跑回公司只为给幅受潮的古画换干燥剂——那时他的眼睛,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我知道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转身时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慌乱的节奏,“晚安,周总。”
方宁是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接到赵晓薇电话的。
她咬着冰棒听对方说完,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扭曲成模糊的一团。
冰棒化了滴在手上,她却感觉不到疼——那个总把“棠棠最好了”挂在嘴边的赵晓薇,居然也没能说动周承砚。
她摸出手机翻到相册,停在张旧照片上。
那是大学毕业展时,苏砚棠举着她们合作的头冠笑,而镜头角落的方宁,手里的道具发簪断成两截——当时苏砚棠只顾着和评委说话,连她蹲在后台哭都没发现。
“既然软的不行...”方宁把棒棒 棍捏得咔咔响,“那就来硬的。”
深夜的风钻进半开的窗户,苏砚棠趴在画案前整理修复笔记。
《寒江独钓图》的绢本在台灯下泛着暖黄的光,她突然发现水纹区的龟裂纹比昨天深了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她凑近用放大镜看,裂纹里沾着极细的金属碎屑——像是...刻刀的碎屑。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砚棠望着画角那抹被自己修补过的淡墨,突然想起方宁今天打翻咖啡时,袖口闪过的银光——和她那把常用的刻刀刀柄,一模一样。
她摸出兜里的皮影小狐狸,狐狸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天要和周承砚修画,她得再检查下松烟墨的研磨程度。
只是这一回,她把刻刀收进了带锁的木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