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棠在床垫上翻了个身,纯棉被单被她攥出褶皱。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到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落起来,滴在防盗网上像碎珠子滚过。
她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方宁今天在展览厅里的眼神又浮出来——那不是普通的嫉妒,是淬了毒的箭,扎得她后颈发凉。
手机屏幕在枕头边亮起幽蓝的光,是周承砚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睡不着就敲墙,我在。”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手机壳,终究没按下去。
有些事得自己理清楚,比如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明早九点城南旧仓库,关于你父亲的真相。”发信人知道她最在意什么——父亲苏建明在她七岁时突然失踪,母亲重组家庭后绝口不提,这些年她像只衔着线头的蚂蚁,扒着旧报纸边角找零星线索。
“去,还是不去?”她对着黑暗呢喃,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枕头下的檀木盒硌着她的胳膊,那是外公临终前塞给她的,里面装着父亲年轻时的工牌,背面用钢笔写着“承棠”二字。
雨声渐急,她摸到盒盖的雕花,突然想起方宁今天接电话时的动作:背对着人群缩在消防通道,肩膀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听见“苏砚棠”三个字时,指节把手机壳都捏白了。
“叮——”
床头灯突然亮起,苏砚棠惊得差点滚下床。
周承砚的脸出现在对面的飘窗上,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他额发沾着湿意,手里举着个马克杯,口型是“热牛奶”。
她手忙脚乱套上拖鞋跑过去,推开窗户就闻到甜丝丝的奶香。“你怎么......”
“听见你翻来覆去,墙都快被敲出洞了。”周承砚把杯子递进来,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眉头立刻皱起来,“手冰成这样,是不是又光脚踩地板?”
苏砚棠捧着杯子小口抿着,热气糊在睫毛上。“方宁的电话,还有那条短信......”
“我查了短信来源,是城南旧仓库附近的公用电话。”周承砚撑着窗框,雨珠顺着他西装领口滑进去,“明天我陪你去。”
“可是张警官说......”
“安全第一。”他截断她的话,指腹蹭掉她嘴角的奶渍,“你查线索,我当保镖。”
凌晨的风裹着雨丝灌进来,苏砚棠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望着周承砚被雨水打湿的衬衫,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红痕——是下午布展时帮她搬道具箱蹭的,当时她光顾着看画,竟没发现。
“疼吗?”她鬼使神差地摸上去。
周承砚的喉结动了动,反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比疼厉害。”
雨声突然大起来,苏砚棠的耳尖烧得能煎鸡蛋。
她慌忙缩回手,却在触到他掌心薄茧时顿住——那是策展人常年搬展架、调灯光磨出来的,和她做道具时磨出的茧子,形状竟有几分相似。
“睡吧。”周承砚退后半步,指尖在窗沿敲了两下,“明早八点,我在楼下等你。”
玻璃重新合上的瞬间,苏砚棠忽然不纠结去不去仓库了。
有些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稳妥。
清晨的雨停得利落,地面还淌着水洼。
苏砚棠踩着帆布鞋跑下楼,就看见周承砚靠在黑色轿车前,手里晃着车钥匙。
他今天没穿西装,浅灰连帽衫配卡其裤,倒像个大学生,可眼底那抹沉色提醒着她——这是个能把艺术展策得滴水不漏的男人。
“先去方宁住处。”周承砚拉开车门,“张警官说她昨晚十点退了公寓,可监控显示她凌晨一点又回去过。”
“为什么?”
“可能拿遗漏的东西,也可能......”他坐进驾驶座,目光扫过后视镜,“给我们留线索。”
方宁住的老小区楼道有股霉味,苏砚棠跟着周承砚上到三楼,就看见302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在地上投出个歪歪扭扭的影子。
她刚要推门,周承砚突然挡住她,从口袋里摸出白手套戴上:“等我。”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霉味混着淡淡的松节油味涌出来。
苏砚棠踮脚往里看——沙发垫歪在地上,茶几抽屉大敞着,几本画册散落在地,其中一本《宋代点茶道具考》被撕去半本,纸页铺了满地。
“砚棠,过来。”周承砚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她绕过满地狼藉走过去,就见操作台上压着张便签纸,字迹是方宁特有的娟秀小楷:“行动开始”。
纸角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凑近闻有股铁锈味——是血。
“她受伤了?”苏砚棠指尖发颤。
周承砚掏出手机拍照,镜头扫过便签下方模糊的压痕:“这是被硬物压过的痕迹,可能是优盘或者存储卡。”他抬头时眼神冷得像刀锋,“有人比我们先一步。”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张警官的来电。“周先生,我们查到方宁昨晚联系的是个叫‘老陈’的文物贩子,有盗窃博物馆的前科。”电话里传来翻资料的沙沙声,“你们现在立刻离开现场,我们五分钟后到。”
苏砚棠攥紧周承砚的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很快。“那仓库......”
“去。”周承砚把她往门外带,“但得绕路。”
下午的工作室拉着百叶窗,苏砚棠调试着做旧颜料,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退后两步,目光扫过工具架——平时惯用的雕花木刻刀应该在第三格左数第二个位置,现在却偏了两厘米;黄铜量尺的刻度面朝下扣着,而她向来习惯朝上;最离谱的是那盒矿物颜料,浅绛色和石青的位置调换了,这两种颜色混用会起化学反应......
“有人进来过。”她捏着量尺转身,正撞见周承砚倚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两杯奶茶,杯壁凝着水珠:“监控显示两点十七分,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用万能钥匙开的门。”
苏砚棠突然笑了:“方宁以为动我工具就能打乱节奏?”她拿起刻刀在木块上划了道弧线,木屑纷飞间,一朵半开的海棠慢慢显形,“我外公说,手艺人的功夫在骨头里,不在工具上。”
周承砚放下奶茶走过来,指腹抚过她刻的花瓣:“今晚我陪你加班。”
“不用。”她把刻刀递给他,刀柄还带着体温,“你不是说要查方宁的资金流向?
我这儿有我。“
暮色漫进窗户时,苏砚棠终于完成了比赛道具的初样。
她揉着发酸的脖子收拾工具,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周承砚的消息:“回家,我煮了粥。”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她沾着木屑的发梢,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忽然想起今天在方宁住处闻到的松节油味。
那是修复古画常用的溶剂,方宁从前总说她“搞破木头”没前途,现在却偷偷接触这些......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苏砚棠刚迈出脚,就听见对门传来动静——周承砚开了门,手里端着青花瓷碗,热气裹着米香涌出来。
“今天查到方宁账户上周转了一笔二十万的款,来源是......”他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她肩膀。
苏砚棠转身,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亮起。
那声音从一楼往上蹿,越来越近,像鼓点敲在两人心上。
周承砚迅速把她拉进屋里,反手锁上门,将茶几上的文件塞进沙发缝。
脚步声在301门口停住了。
苏砚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周承砚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
门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在墙上。
周承砚的眼神暗下来,他对着苏砚棠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慢慢摸到玄关的棒球棍。
楼道里的声控灯开始闪烁,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是往下跑的。
苏砚棠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周承砚的衬衫后背也湿了一片。
他把棒球棍放回原处,转身时却笑了:“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窗外的晚霞正浓,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苏砚棠望着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粥,突然觉得,不管门外是谁,不管接下来有什么阴谋——只要他们并肩站着,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亮了,是条新短信:“旧仓库九点,别带帮手。”
周承砚扫了眼屏幕,指尖在她手背轻轻一叩:“我穿件外套,咱们提前半小时到。”
楼道里的脚步声早己消失,可空气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像根细针,扎着两人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