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棠盯着手机屏幕上“市文物鉴定中心”的通话记录,指节捏得泛白。
豆浆杯在桌面洇出圆形水渍,倒映着她发颤的睫毛。
周承砚的手掌还覆在她后颈,热度透过衬衫渗进皮肤,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她紧绷的神经。
“要给方宁打个电话吗?”周承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她上次说你修复《寒江独钓图》时,总在朋友圈发你熬夜的照片,应该...很担心你。”
苏砚棠猛地抬头。
方宁的脸立刻浮上来——上周她发烧39度,是方宁带着粥和退烧贴守了半宿;上个月她在道具大赛拿银奖,方宁举着奖杯拍了二十分钟视频,说要发遍所有共同好友。
那些带着温度的细节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嗯。”她吸了吸鼻子,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划动,“我想让她看看这幅画...看看我没做错。”
电话接通的瞬间,方宁的声音像沾了蜜:“棠棠?
我正想给你发消息呢!
听说《寒江独钓图》修复好了?
你工作室是不是堆满宋画资料啦?“
苏砚棠喉咙发紧:“方宁,能来我工作室吗?就现在。”
“这就来!”方宁笑出小梨涡的声音从听筒里漫出来,“我还带了上次你说想吃的桂花糕,温在保温桶里呢。”
挂了电话,苏砚棠低头整理工作台。
她把显微镜推到角落,用软毛刷扫净画案上的墨屑,又将《寒江独钓图》的修复日志翻到最新页——那上面贴着她用显微镜拍的龟裂纹特写,像撒了星子的水纹。
周承砚靠在门框上看她,西装袖口沾着方才查监控时蹭的灰尘。
他本想陪她等鉴定结果,可苏砚棠说想和方宁单独说说话,他便退到了走廊。
临出门前,他摸了摸她发顶:“有事就按手机里的快捷拨号,我在一楼咖啡厅。”
工作室的挂钟敲响两点时,门铃响了。
方宁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米白色针织开衫搭在臂弯,发梢还沾着点细碎的阳光。
她一眼看见苏砚棠,立刻小跑着扑过来:“棠棠你瘦了!”手却悄悄碰落了桌角的狼毫笔,弯腰捡的时候,目光扫过未完成的戏服道具——那是给下一部武侠剧做的青铜护腕,铸模刚完成,表面还留着蜡模融化后的纹路。
“快看看我带的桂花糕。”方宁把保温桶搁在工作台,掀开盖子的瞬间,甜香裹着热气涌出来。
她指尖划过护腕边缘:“这个纹路好漂亮,是仿汉代的?”
苏砚棠舀了块桂花糕递过去,眼底终于有了点笑意:“是东汉的青铜虎符,我改了点弧度,更贴合手臂。”她转身去拿修复日志,马尾辫扫过方宁手背,“你看这里,我用了外公教的叠蜡法...”
方宁盯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在茶水间,副导演拍着她肩膀说:“小方啊,你什么时候能有苏砚棠一半的巧劲?”昨天她投的道具设计稿被退回来,备注栏写着“对比苏砚棠的护腕设计,缺乏细节”。
此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苏砚棠背上投下金斑,像给她镀了层膜,而自己站在阴影里,连递桂花糕的手都在抖。
“棠棠你看这个!”方宁突然指着护腕内侧,“这里是不是没打磨平整?”
苏砚棠凑过去,方宁的发梢扫过她耳垂。
趁她低头的瞬间,方宁迅速摸出包里的小刻刀,在护腕的虎目位置轻轻一挑——那是整座护腕的点睛之笔,原本圆睁的虎目被削去半分,变成了下垂的钝眼。
“好像是有点毛边。”苏砚棠首起身子,完全没注意到方宁藏在身后的手,“等下我用砂纸...”
“叮——”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
周承砚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西装领口松了两颗纽扣,额角沾着点木屑。
他目光扫过工作台,突然皱眉:“苏砚棠,你护腕的虎目怎么改了?”
苏砚棠一愣,赶紧凑近查看。
这一看,她的血瞬间冲上头顶——虎目原本该是圆睁的锐角,此刻却变成了耷拉的钝角,连周围的云雷纹都被蹭乱了几丝。
“怎么会这样?”她指尖颤抖着抚过伤痕,“我明明早上才检查过...”
方宁后退半步,手捂住嘴:“不...不是我!
我就是碰了下外侧...“
周承砚己经掏出手机,调出苏砚棠今早发给他的设计图。
他把手机怼到方宁面前:“你看清楚,虎目角度37度,现在至少45度。”他又指了指护腕边缘的蜡痕,“这里有刻刀刮过的金属碎屑,你包里的刻刀,刀头是不是有缺口?”
方宁的脸瞬间煞白。
她下意识去摸帆布包,里面那把刻刀的刀头正闪着冷光——今早她磨刻刀时没注意,刀刃崩了个小豁口,此刻正和护腕上的划痕严丝合缝。
“方宁?”苏砚棠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为什么?”
方宁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首颤:“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是那个被外公夸‘手最巧’的苏砚棠!
因为副导演说‘小方你得跟苏砚棠学学’!
因为连周承砚都只看得到你!“她抓起桌上的桂花糕砸向地面,甜腻的碎屑溅在苏砚棠鞋尖,”你知道我昨晚厕厕所哭了多久吗?
所有人都在说苏砚棠苏砚棠,可我呢?
我才是那个每天最早来工作室的人!“
苏砚棠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画案。
《寒江独钓图》的卷轴垂下来,钓翁的斗笠擦过她手背。
她想起方宁熬夜陪她时熬红的眼,想起方宁举着奖杯时发亮的瞳孔,原来那些温度都是假的,像浮在水面的油花,下面全是结冰的河。
“够了。”周承砚挡在她身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去道具协会说明情况,要么我调工作室的监控——你弯腰捡狼毫笔时,摄像头拍得很清楚。”
方宁的脸色瞬间灰败。
她抓起帆布包冲向门口,经过苏砚棠时突然停住:“你以为周承砚真的是为你好?
他不过是...“
“出去。”周承砚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
门“砰”地撞在墙上。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工作室里只剩下桂花糕的甜香和苏砚棠急促的呼吸声。
“棠棠。”周承砚转身,看见她正盯着地面的碎屑,睫毛上挂着泪,“我...”
“周承砚。”苏砚棠突然扑进他怀里,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为什么...为什么连方宁都要骗我?”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后背,像哄受了惊的小动物:“因为他们害怕你。”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害怕你的手能让古画重生,害怕你的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光。”
苏砚棠抽噎着抬头,看见窗外的阳光正落在《寒江独钓图》上。
钓翁的斗笠泛着温润的墨光,水纹里的星子依然明亮。
她突然想起外公说过的话:“真正的老物件,经得起风雨,也看得穿人心。”
“明天去鉴定中心。”她抹了把眼泪,从周承砚怀里退出来,“我要让他们看看,这幅画里藏着的,是宋人的风,是我外公的手,是...是所有真心的温度。”
周承砚笑了,伸手帮她理了理乱发:“好。我陪你。”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张阿姨发来的消息:“小周啊,厨房炖了雪梨汤,你们忙完记得回来喝。”
苏砚棠望着他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突然破涕为笑。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护腕,用软布仔细擦去碎屑:“等护腕做完,我要在虎目里嵌颗小珍珠。”她抬头看向周承砚,眼睛亮得像星子,“就像...就像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的光。”
周承砚的耳尖瞬间泛红。
他清了清嗓子,弯腰帮她捡设计图,指尖却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窗外的风掀起画页,《寒江独钓图》的钓翁似乎轻轻动了动。
他斗笠上的焦墨依然有骨有肉,水纹里的星子依然亮得晃眼——有些东西,任谁也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