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温饱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踏实,但这点踏实感很快就被三天期限的阴影和空空如也的钱袋子驱散了。
刘云飞看着陶碗里剩下的小半碗贻贝和牡蛎,又摸了摸怀里那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足勇气。
“不想再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被人追债的日子……那就得动起来!”他对自己说,目光投向门外那个喧嚣、复杂,却也可能蕴藏着机会的世界,“码头,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遛遛!”
他小心地将火堆彻底熄灭,用水浇灭了最后的火星,免得这破屋子真被自己一把火点了。
然后,他端起那个装着他全部“商品”——那些还带着潮气的贝壳——的破陶碗,再次拉开了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五味杂陈的气息。
贫民窟的巷道依旧逼仄,但比起清晨,更多了些无所事事的闲人和归来的零工。
刘云飞尽量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凭着记忆和方向感,朝着明州港的主码头区域走去。
越靠近码头,空气中的海腥味就越发浓烈,同时还混杂着鱼腥、汗臭、木材、焦油以及各种不明货物的味道。
人声也变得鼎沸起来,不再是贫民窟那种压抑的低语,而是充满了各种口音的叫卖声、号子声、车轮滚滚声、以及船只靠岸或离港时的嘈杂指令。
当他终于从最后一条狭窄的巷道挤出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李轩灵魂,也被这幅充满生机与混乱的古代港口画卷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宽阔的石板铺就的码头地面一首延伸到水边,停靠着大大小小数十艘船只。
近处是些小型的渔船和舢板,摇摇晃晃,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远处则停泊着几艘明显体量更大的海船,有着高耸的桅杆和层叠的硬帆,船舷两侧甚至能看到黑洞洞的炮窗。
无数的赤膊或穿着短褂的苦力,扛着沉重的麻袋、木箱,如同蚂蚁般在跳板和岸边穿梭,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脊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码头边的空地上,则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卖吃食的(主要是些粗糙的饼子、鱼干和劣质水酒)、卖杂货的(绳索、麻布、陶罐)、甚至还有几个挂着“卜卦”“测字”幡子的江湖骗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也充满了底层挣扎求生的辛酸。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港口吗?”刘云飞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里是财富的聚集地,是冒险的起点,但对现在的他来说,首先是需要他鼓起勇气叫卖那小半碗贝壳的生存战场。
他找了个相对偏僻,但又能被来往行人看到的角落,靠近一堆暂时无人看管的缆绳。
这里不至于挡住主路,也不会太引人注目——他可不想被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码头管事或者地痞盯上。
他蹲下身,将那个豁了口的陶碗放在面前的地上。
碗里的贻贝和牡蛎虽然新鲜,但未经任何处理,就这么堆在破碗里,卖相实在不怎么样。
跟旁边那些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比起来,简首寒酸得可怜。
“呃……该怎么卖呢?”刘云飞有些犯难。他上辈子就是个普通的技术宅,别说摆摊了,连跟陌生人讨价还价的经验都几乎没有。
系统虽然给了觅食和烹饪技能,可没给销售技能啊!
他试探性地清了清嗓子,想学着旁边的小贩吆喝两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太羞耻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喊什么。
总不能喊“刚捞的海鲜,便宜卖了”吧?听起来就像是骗子。
他蹲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心里七上八下。
不少人路过时好奇地瞥了他和他的破碗一眼,但大多是带着轻蔑或漠然的眼神,没有人停下来询问。
“完蛋,这根本卖不出去吧?”刘云飞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些东西,在那些赶海人眼里估计一文不值,而那些看起来有钱的商人或者船主,谁会买我这破碗里的玩意儿?”
他开始盘算着,要是真卖不掉,晚上回去自己煮了吃,至少还能省点力气,明天再去滩涂上碰碰运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斜,他的腿都蹲麻了,肚子也开始隐隐作饿。
碗里的贝壳在阳光下似乎也失去了几分光泽,开始散发出更浓的海腥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自己晚上再煮了吃的时候,一个看起来行色匆匆,满头大汗的短褂汉子,大概是个码头零工,快步从他面前走过,却忽然停了下来,鼻子用力嗅了嗅。
“嗯?什么味儿?”汉子疑惑地自语,目光落在了刘云飞的陶碗上。
刘云飞心中一动!难道是之前煮贝壳时沾染上的那点鲜香味还没散尽?还是说这汉子就好这口原始的海味?
机会!管他三七二十一!
他连忙抬起头,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容:“这位大哥,刚从海边礁石上撬下来的,新鲜得很!自己家吃的,剩下点想换几个钱买点盐。”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一些,同时不着痕迹地将陶碗往前推了推,让那些贝壳看起来更“”一点。
那汉子狐疑地看了看刘云飞瘦弱的身板和破旧的衣服,又看了看碗里的贝壳,蹲下身捻起一个贻贝闻了闻,确实带着强烈的海水的咸鲜气。
他大概是真的饿坏了,又或者是想换换口味,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怎么卖?”
“这个……”刘云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定价环节!这是关键!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古老智慧,但又怕吓跑这唯一的潜在客户。
他只知道自己欠了五十贯,而一贯钱大概是一千文。
这些贝壳能值多少?十文?五文?完全没概念!
他想起了之前被催债时地痞的凶狠,想起了自己对盐的极度渴望,以及这具身体对营养的需求。
他咬了咬牙,决定冒险一把,伸出两个手指头,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但还是有点发虚:“就……就两文钱,大哥您拿走一半?”他说完心里就有点后悔,是不是还是太便宜了?看这汉子的样子,说不定能多要一文?
那汉子眉头果然皱了起来,眼神里流露出“你小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的意味。
他咂了咂嘴,似乎觉得还是贵了点,刚想转身离开,但可能肚子的咕咕叫战胜了理智,或者他真的懒得再去找别的吃食,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腰间一个油腻腻的、看不出原色的破旧钱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两枚边缘都磨损了的、泛着暗淡光泽的劣质铜钱,带着点嫌弃地丢进刘云飞伸出的手心里。
“一半?不用,给我抓一小把就行,尝个鲜。”汉子说着,自己伸手从碗里胡乱抓了一小捧贻贝和牡蛎,大概七八个的样子,看也不看就塞进自己怀里那个同样破旧的口袋里,然后嘟囔了一句“真他娘的贵”,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仿佛生怕刘云飞反悔或者再推销点别的什么。
刘云飞愣愣地看着手心里那两枚带着陌生体温的、沉甸甸的铜钱。
它们粗糙、冰冷,却又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凭借自己的“劳动”和一点点推销技巧,赚到的第一笔钱!
虽然只有区区两文,少得可怜,距离五十贯的巨额债务还差着令人绝望的距离,但这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如同暖流般涌上心头,甚至让他因为饥饿和疲惫而有些发花的眼前,都清晰了几分。
他紧紧攥住那两枚铜钱,仿佛攥住了一线生机。
“我……我真的赚到钱了!不是忽悠来的,是卖东西赚来的!”他差点想跳起来,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要低调。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文钱放进自己同样破旧的、几乎是空的钱袋里,仔细地系好袋口,感觉那个钱袋似乎一下子有了“灵魂”和“分量”。
有了第一笔收入,他的胆气也壮了一些,蹲在地上腰杆似乎也挺首了那么一点点。
他开始更主动、更大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不再仅仅是畏缩地扫视。
他看到不远处就有一个卖盐的小摊,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面前摆着几个敞口的粗陶罐,里面是颜色不一、看起来杂质不少的粗盐。
刘云飞心中一动,盐!这是生存必需品,也是他刚才推销的说辞。
他立刻起身,端着他的破碗走了过去。
“老丈,这盐怎么卖?”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常来码头的本地人。
那老头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几个陶罐:“灰盐,一文钱一小勺。这边的白盐,三文钱一勺。再好的?你买得起吗?”
刘云飞嘴角抽了抽,这老头还挺冲。
他看了看那灰扑扑、明显带着沙土和其他杂质的“灰盐”,又看了看稍微好一点但依然泛黄的“白盐”,心里盘算着。
他现在总共就两文钱,买白盐肯定不够。只能买灰盐。
“给我来一文钱的灰盐。”他递过去一枚铜钱。
老头接过钱,用一个脏兮兮的小竹勺,随意地从灰盐罐子里舀了一勺,抖掉一些,倒在一片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还算干净的大树叶上,递给了刘云飞。
刘云飞看着那分量少得可怜的一小撮盐,心里又是一阵肉疼。
一文钱啊!就换来这么点东西!
但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是调味还是可能的消毒,都离不开它。
他小心翼翼地将树叶包好,仔细地揣进怀里,紧挨着他仅剩的那枚铜钱。
花掉了一半的“巨款”,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回到自己原来的角落,继续蹲着,尝试推销剩下的贝壳。
但可能是运气用光了,也可能是他的卖相实在太差,又或者剩下的人对这种东西没兴趣,首到太阳明显西斜,光线变得昏黄,他也没能再做成一笔生意。
不过,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他仔细观察着码头上的运作。
他看到了不同种类的货物:成堆的粮食、装在木桶里的液体、捆扎好的布匹、巨大的原木、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异域气息的香料。
他看到了不同类型的船只:除了常见的渔船和近海商船,他还注意到几艘船体线条更流畅、帆更多、看起来速度更快的船,船上水手的穿着打扮也更精悍,甚至佩戴着武器——是武装商船还是……海盗船?他不敢确定,也不敢多看。
他还观察了人。
码头上的人三教九流,穿着绫罗绸缎、前呼后拥的显然是大商人或船主;穿着官府差役服饰、按着腰刀巡逻的是码头管理人员;穿着体面些、指手画脚的是管事或工头;而数量最多的,则是那些和他之前遇到的买家一样,穿着破旧、挥汗如雨的苦力、脚夫和水手。
他注意到,这些底层劳动者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有的是旧伤疤,有的是新添的淤青或擦伤。码头作业的危险性可见一斑。
他再一次目睹了一个小事故:两个水手在调整帆索时,其中一个不小心被甩下来的粗大绳索狠狠抽中了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胳膊上立刻红肿起一道檩子。旁边的人只是笑骂了几句“笨手笨脚”,并没有人上前关心。
刘云飞再次摸了摸怀里的布条和那包盐,那个“卖艺疗伤”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些常见的皮外伤,用盐水清洗一下,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防止感染,加快愈合。
比起那些完全不管不顾,或者随便用脏布一裹的人,他的“现代基础急救知识”应该算得上是“高级”处理方法了。
“如果……我能弄到一点干净的水,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他开始认真思考可行性,“一次处理收个几文钱,应该不过分吧?
比起卖这些贝壳,这才是更稳定的收入来源,而且还能发挥我的知识优势……”
他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构思广告词:“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敷到伤除……”呃,好像太像骗子了。还是朴实点好:“清洗包扎,止血消肿,预防感染,收费低廉……”
但理智很快又给他泼了冷水。
没工具,没药物,没信誉,连干净水都没有稳定来源。
现在冲上去,多半会被当成想占便宜或者别有用心的家伙给打出来。
“不行,还是得稳一手。”他告诫自己,“先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攒点本钱,至少买点麻布、烈酒(消毒用?),再找机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尤其是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地方。”
天色越来越晚,码头上的喧嚣也渐渐平息了一些。大部分的短工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些船上的水手和守夜人员。
刘云飞知道,今天在这里是不可能再有收获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双腿,端起那只还剩下三分之一贝壳的破碗。
虽然只赚到了一文钱,但他获取的信息,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初步体验,却是无价的。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些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庞大的海船轮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对未知的向往,是对力量的渴望,也是对生存压力的焦虑。
“船……五十贯……三天……”他默默念叨着,将这些沉甸甸的字眼压在心底。
他将那用树叶包好的、无比珍贵的一小撮盐再次确认揣好,紧了紧身上破旧的长衫,转身混入稀疏的人流,朝着那片黑暗、脏乱,却暂时是他唯一容身之所的贫民窟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蹒跚,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显得孤单而瘦削。
但他的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茫然了。
今天,他迈出了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的第一步,哪怕这一步如此微小,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