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酒楼的雅间里,吴明月点了一壶梨花白。
窗外河水青青,有小舟划过,柳叶打着旋儿随波逐流。
她给章衡斟了杯酒:“从今日起,你的作息由我安排。”
“嗯?”
“卯时起身,先练字,辰时读经,午间小憩。未时论策,戌时必睡。”她掰着手指,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若敢违抗...…”
“如何?”
吴明月凑近,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我就告诉全京城,新科举子章衡怕苦药,得哄着才肯喝。”
章衡大笑,多日来第一次觉得胸口畅快。
他握住她捣乱的手:“谨遵夫人之命。”
窗外,夕阳将河水染成金色。
一片柳叶飘进窗棂,正落在他们交握的指间。
顾云峰踏入明月阁时,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形销骨立的章衡。
毕竟朝中风声鹤唳,章父被押御史台己有半月,换作旁人,怕是早己寝食难安、六神无主。
可当他被小厮引至明月阁外,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朗的诵书声。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顾云峰挑眉,推门而入,正看见章衡端坐案前,手执书卷,神色沉静。
而吴明月则在一旁研墨,见他进来,抬眸一笑:“顾小将军,稀客呀。”
这二人,竟比他想象中从容得多。
“所以,我爹当真只是被牵连?”章衡听完顾云峰带来的消息,眉头微松。
顾云峰点头,顺手捞了块桌上的杏仁酥:“西北军饷案是幌子,实则是新旧党争。你爹运气不好,正好撞上王珪要立威。”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睛却忍不住往吴明月那边瞟。
她正给章衡添茶,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
啧。
顾云峰突然觉得嘴里的点心不甜了。
“顾兄这是怎么了?”章衡注意到好友幽怨的眼神。
“没什么。”顾云峰酸溜溜道,“就是想起我祖母近日给我相看的那些姑娘,不是嫌我粗鲁,就是怕我出征守寡。”
他长叹一声:“早知今日,当初假戏真做把明月抢了多好。”
章衡还没有反应,吴明月就重重放下茶壶,砰的一声,格外响亮。
看着自己夫人这反应,假装轻咳一声,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心里乐开了花。
顾云峰酸的要死掉了一样……
正尴尬着,吴宴拎着食盒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明月!哥给你带了樊楼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着屋内三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刻钟后。
西人围坐,推杯换盏。
吴宴拍着顾云峰的肩:“你小子可以啊!都混成将军了!”
顾云峰苦笑:“别提了,昨日还被祖母逼着相看姑娘。”
“巧了!”吴宴兴奋道,“我这儿有个表妹!”
“哥。”吴明月微笑,“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十二岁还尿床的事告诉顾小将军。”
章衡闷笑,被顾云峰踹了一脚。
酒过三巡,吴明月终于忍无可忍,将三个醉醺醺的男人轰出了明月阁。
“都给我回去醒酒!”她叉腰站在台阶上,“尤其是你,章衡!明日还要背《中庸》!”
三人面面相觑,乖乖作鸟兽散。
夜深人静时,章衡却又溜了回来。
他站在门外,踌躇半晌,终于轻轻叩门。
吴明月开门,见他眼眶发红,心中一软。
“阿月……”他声音沙哑,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我爹他……”
话未说完,己是泪如雨下。
吴明月没有拆穿他的借酒装疯,只是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像安抚孩童一般拍着他的背。
“我知道。”她低声道,“哭出来就好了。”
翌日清晨。
章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小榻上,身上盖着薄毯。
窗外传来吴明月指挥下人打扫庭院的声音,清亮又精神。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隐约想起昨夜的失态,耳根顿时发烫。
太丢人了。
正懊恼着,房门被推开。
吴明月端着醒酒汤走进来,神色如常:“醒了?快些用早膳,今日起晚了,温书时间不够了。”
章衡悄悄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当真没有提及昨夜之事,这才松了口气。
“……好。”
他接过汤碗,指尖与她轻轻一碰,心头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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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汴京?”顾云峰挑眉,“现在?”
章衡点头,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科举还有两年,与其在浦城闭门造车,不如先去京城探探风声。”
吴明月在一旁收拾行装,闻言抬眸:“况且父亲的事,在地方上打听不出什么,汴京消息灵通些。”
顾云峰摸了摸下巴,忽然咧嘴一笑:“巧了,我正好要回京述职。”
两人震惊的望向他,这人分明是临时起意。
启程那日,天光微亮。
吴家父母站在府门前,脸色铁青。
“吴宴!”吴父怒喝,“你又要跟着你妹妹胡闹?!”
吴宴缩了缩脖子,但仍旧梗着脖子道:“我、我去汴京是有正事!听说今年翰林院要招修撰……”
“放屁!”吴母气得拧他耳朵,“你都二十五了!不娶妻生子,整日盯着明月做什么?吴家在你这里都要绝后了!”
吴宴疼得龇牙咧嘴,却仍不死心:“我、我过两年再娶也不迟……”
吴明月扶额,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哥,你老实待着。”
章衡忍笑,冲吴家父母拱手作揖,随即策马扬鞭,与顾云峰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半日后。
官道旁的茶肆里,章衡正给吴明月斟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尘土飞扬间,吴宴勒马停住,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头戴幞头,一身靛蓝布衫,乍一看像个书生,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英气。
吴明月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吴宴翻身下马,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还是跟来了!”
顾云峰抱臂冷笑:“吴大公子,你这结拜兄弟是哪位?”
那少年拱手,嗓音刻意压低:“在下高涛,路上与吴兄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
吴明月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高涛分明是个姑娘!
吴明月盯着自家兄长,眼神危险:“哥,你解释一下?”
吴宴干笑两声,凑近低声道:“半路遇见的,她女扮男装逃婚,我瞧着可怜,就……”
“就带着一起上路了?”吴明月咬牙,“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万一惹上麻烦?”
“不会不会!”吴宴摆手,“她说她家只是寻常商贾,爹娘逼她嫁个老头子,她才跑的。”
高涛在一旁点头,眼神诚恳。
吴明月扶额,懒得再管。
章衡轻咳一声,打圆场道:“既然同行,那就一起吧。”
顾云峰瞥了眼高涛,忽然笑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