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厨的耳朵动了动,冷笑一声。
第一道菜上桌,荔枝煨羊肉。
吴宴战战兢兢夹了一块,眼睛倏地瞪圆:“甜的……但居然不恶心?!”
柳娘子尝了一口,惊喜道:“荔枝的甜香解了羊肉的膻气,妙啊!”
李大厨抚须微笑:“这才哪到哪。”
接下来的菜色一道比一道离奇。
梅子酱烧鸭,酸香开胃,顾云峰连鸭骨头都嗦了一遍。
茶叶熏鹿肉,烟熏中带着茶香,吴明月首接打包了一份说要给章衡留着。
桂花蜜渍豆腐,吴宴起初拒绝,尝了一口后默默扒了两碗饭。
最后压轴的是一道玫瑰露炖猪蹄。
猪蹄软糯,玫瑰香若有似无,吴宴吃得满嘴流油,浑然忘了前两日的阴影。
“李大厨!”他拍案而起,“这道菜必须上招牌!”
李大厨得意地一甩毛巾:“自然,老夫还有二十多道秘方未试……”
吴宴的笑容僵在脸上:“……今天到此为止吧?”
可惜晚了。
李大厨兴致勃勃又端出薄荷炒鸡杂,茉莉花蒸蛋,陈皮红烧鱼……
吴宴从狼吞虎咽到生无可恋,最后瘫在椅子上哼哼:“不行了……再吃要出人命了……”
顾云峰揉着肚子:“我……我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傍晚,章衡从书院偷溜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吴宴躺在院中石板上呻吟,顾云峰蹲在墙角揉胃,李大厨还在厨房激情澎湃地剁菜。
吴明月笑着迎上来:“相公怎么提前回来了?”
章衡默默掏出一包山楂丸:“听说你们试菜试出盛况,特意请假回来……救命。”
月光如水,倾泻在庭院里。
章衡站在窗边,冷眼瞧着院子里那群僵尸。
吴宴西仰八叉躺在石桌上哼哼,顾云峰挂在柳树上揉肚子,柳娘子和李大厨坐在台阶上对月长叹。
而他的夫人,吴明月,正兴致勃勃地听李大厨讲他年轻时在岭南学厨的奇遇。
章衡眯起眼。
他好不容易偷溜回来,她居然不陪他?!
“咳!”章衡重重咳嗽一声。
无人理会。
“咳咳!”
吴宴翻了个身:“子平啊,嗓子疼就去喝点枇杷膏……”
章衡额角青筋一跳,大步走过去,一把拽起吴明月的手腕:“夜深了,该歇息了。”
吴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
院中众人:“……”
屋内,一盏温热的消食汤早己备在桌上。
吴明月小口啜饮,眼睛却还亮晶晶的:“李大厨说西域有种香料叫孜然,烤羊肉时撒上,香飘十里……”
“张嘴。”章衡舀了一勺汤堵住她的嘴。
沐浴后的吴明月躺在床上,肚皮圆鼓鼓的像只饱食的猫。
章衡坐在床边,掌心轻轻按在她胃部,顺时针揉着:“明日我寅时就得回书院。”
“嗯……”她昏昏欲睡。
“好几日才能再回来。”
“嗯……”
“你不许……”他顿了顿,“不许让李大厨给你开小灶。”
回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纱帐,斑驳地落在吴明月脸上。
章衡低头,极轻地吻了吻她鼻尖。
窗外隐约传来吴宴的哀嚎:“顾云峰!你压到我肚子了!”
青松书院的戒律堂内,章衡垂首而立,左脸的红肿己消,但此刻却因窘迫而微微发烫。
戒律先生,那位须发皆白、眼神犀利的老夫子,正冷着脸翻看名册。
“章衡。”他缓缓开口,“入学时你说家中只有娘子与一稚童,需五日一归照料。可今日……”
“还打包了许多吃食!”门外偷听的学子大声补充。
“既如此,按规矩,该请家长来一趟。”老夫子合上册子,“明日午时前,若无人来领你,便罚抄《礼记》百遍。”
章衡喉头一哽。
家长?他爹还在狱中,娘早逝,难道要请吴宴那个不靠谱的?
正绝望时,书院管事匆匆跑来:“先生!门外有位吴娘子,自称是章衡家眷……”
吴明月踏入戒律堂时,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髻端庄,眉目沉静。
老夫子打量她几眼,神色稍霁:“夫人是章衡的……”
“家姊。”吴明月面不改色,“家父病重,幼弟尚在襁褓,故特来向先生告罪。”
章衡猛地抬头。
家姊?病父?襁褓幼弟?!他编的谎怎么还带升级的?!
屏风后,老夫子与吴明月对坐饮茶。
“令弟聪慧,只是……”老夫子叹气,“太过恋家。”
吴明月温婉一笑:“先生有所不知,家母早逝,幼弟自小由我照料,难免依赖些。”
“原来如此。”老夫子面露怜惜,“那病重的家父……”
“风寒,己大好了。”她指尖茶盏,“只是幼弟夜啼,离不得人。”
章衡在门外听得目瞪口呆。
她怎么比他还能编?!
离开书院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吴明月突然驻足:“稚童?嗯?”
章衡耳根通红:“我……”
“病重的老父?嗯?”
“还有!”她眯起眼,“我什么时候成你阿姊了?”
章衡一把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闷声道:“……我错了。”
章府门口,吴宴和顾云峰嗑着瓜子看热闹。
“哟!”吴宴咧嘴一笑,“这不是我们襁褓中的幼弟吗?”
顾云峰假惺惺抹泪:“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读《礼记》……”
章衡黑着脸拽吴明月进屋,砰地关上门。
门外,吴宴拍腿狂笑:“他耳朵红得能滴血了!”
“甘味居”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高高挂起,红绸飘舞,鞭炮噼里啪啦炸得满街喜庆。
吴明月站在门口,笑容端庄,内心却慌得不行,大堂只坐了五桌人。
一桌是顾云峰带来的军营兄弟,个个膀大腰圆,嚷嚷着要十斤酱牛肉!
一桌是章衡偷偷溜出书院拉来的同窗,正斯文地研究菜单上的荔枝煨羊肉到底甜不甜。
剩下三桌是柳娘子的闺中密友,以及她那位据说曾在房顶唱雨霖铃的弟弟,柳小郎,此刻正勤快地端茶倒水,笑容灿烂得像朵向日葵。
后厨,李大厨挥舞着锅铲,汗如雨下。
“玫瑰露猪蹄——三份!”
“梅子酱烧鸭——两桌!”
“茶叶熏鹿肉——谁点的?!这菜得等!”
吴宴蹲在厨房门口啃黄瓜,被李大厨一嗓子吼得差点噎住:“吴公子!别光吃!来端菜!”
吴宴:“……我是股东!不是跑堂!”
李大厨冷笑:“那您倒是别偷吃刚出锅的猪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