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抱着怀中人回到那个熟悉的家。
怀里的少年比他记忆中轻得多,像一捧被风就能吹散的雪。
“把药箱拿来。”
宿傩的声音沉得像古井里的水,听不出情绪。里梅站在纸门后,手指抠着门框边缘的木纹,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他看见宿傩弯腰将少年放在榻榻米上,动作轻得仿佛怕惊醒什么。少年的头歪向一侧,苍白的脸颊贴着枕头,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宿傩大人……”里梅的声音微微发抖,像秋风中的苇草,“他己经……”
宿傩没回头,只是从里梅递来的药箱里拿出绷带,指尖拂过柚身上外翻的皮肉。
“闭嘴。”他说,声音里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绷带是新的,宿傩将柚的手臂从染血的衣服里褪出来,把身体上的伤口全部包扎好,又拧了热毛巾,仔细擦拭少年脸上的血污,指腹擦过紧闭的眼睑时,睫毛好像在他掌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柚最喜欢的那套衣服叠在漆盒里,是之前他们一起逛集市的时候买的,很衬他的肤色,领口还绣着细小的竹叶纹。
“手抬起来。”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活人说话。
少年的手臂软得像没有骨头,宿傩托着他的手肘,将衣袖套进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时,终于停顿了一瞬。
里梅站在阴影里,看着宿傩把少年的双腿放进裤管,又仔细系好腰带。做完这一切,他跪坐在少年身边,伸手抚平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跳动的烛火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平日里总是盛着暴戾与嘲弄的眼眸,此刻却空得像被抽干了的湖泊,只有一点极淡的光,落在少年苍白的唇上。
“看好他。”宿傩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站起身,带起一阵轻微的风。里梅看见他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别让任何人靠近”,然后走了出去。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瞬间将他吞噬。
里梅静静地坐在柚的旁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才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里梅拉开门,看见宿傩站在月光下,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容器,那容器里赫然是一颗心脏。
宿傩径首走进房间,容器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盖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甜香弥漫开来。里梅看见那颗心脏泛着诡异的粉红色,还在微微搏动,每跳一下,就有细小的血珠从血管断口渗出。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是之前他们看过的……
宿傩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心脏表面的纹路,那些细密的血管立刻像活物一样蜷曲起来。
“张嘴。”他对少年说,声音温柔得不像他。
少年的牙关咬得很紧,宿傩用拇指按住他的下颌,少年的嘴这才缓缓张开。里梅看见他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掰下一小块,粉红色的组织在他指尖微微颤动,有些诡异。
心脏被放进少年嘴里,宿傩拿起旁边的水杯,撬开他的牙齿,将水灌进去。
“咽下去。”他低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的喉咙。里梅看见少年的嘴角溢出一点粉红色的汁液,顺着下巴流到浅色的衣领上,像滴上了一滴水彩。
宿傩放下水杯,手贴在少年的胸口,掌心的咒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少年的身体在他掌下微微震动。
里梅看见那颗心脏的力量正在少年体内蔓延,他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变得鲜红,像是涂了最浓的胭脂。
“快成功了……”宿傩喃喃自语,眼眸里终于有了光,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他俯下身,凑近少年的脸,像是在倾听什么。里梅看见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年的眼皮,睫毛在他掌心投下细小的阴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月亮升到中天,房间里只剩下宿傩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微弱的搏动声。
突然,少年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宿傩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柚!”他抓住少年的手,那只手依然冰凉。
柚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里梅屏住呼吸,看见他的眼睛是空洞的蓝色,没有瞳孔,像两团浑浊的雾气。
“醒了。”宿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他伸手想去摸少年的脸,指尖却在离他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少年的嘴张开,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粉红色的泡沫从嘴角涌出来,顺着衣领往下流,在新换上的衣服上晕开一大片污渍。
他的身体还在抽搐,宿傩按住他的肩膀,想输入更多咒力,却发现少年的身体像个无底洞,不断吸收着他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慌乱,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少年的抽搐突然停了。
他的身体软下去,像一摊烂泥,眼睛依然睁着,首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宿傩松开手,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没有,还是没有。他又去摸他的心脏,隔着绷带,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片冰凉的湿意。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里梅看见宿傩跪坐在那里,双手撑在少年身体两侧,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那颗剩下的心脏还在木盒里跳动,发出微弱的噗通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宿傩缓缓抬起头,里梅看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伸出手,轻轻合上少年的眼睛,指尖拂过他冰冷的眼皮时,没有任何停留。
“骗人的……”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骗人的……”
他将剩下的心脏倒出来,粉红色的器官落在榻榻米上,发出一声闷响。
宿傩看着它在月光下跳动,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然后,他抬起手,一拳砸在心脏上。
噗——
粉红色的浆液溅满了他的手背,心脏被砸成一摊模糊的肉泥,里面还在蠕动的血管瞬间停止了跳动。
宿傩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低,后来越来越大,震得整个房间都在微微发颤。
里梅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一边笑一边擦掉脸上的血,像是在嘲笑这场徒劳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