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烟味像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开顾晗混沌的意识。那不是高级写字楼中央空调过滤后的粉尘,而是混杂着劣质蜂窝煤的硫化物酸涩、木柴未燃尽的焦苦,以及某种潮霉墙皮的土腥味 —— 这股粗暴的气息首捣鼻腔深处,逼得他胸腔剧烈收缩,爆发出一连串呛咳。
第一声咳嗽震得胸腔发疼,惊飞了窗台上积着厚灰的鸡毛掸子。顾晗撑着胳膊坐起,掌心触到的不是迈巴赫后座的真皮,而是带着补丁的粗布床单,经纬间嵌着的棉絮疙瘩硌得他生疼。低头看去,身上盖着的蓝底白花棉被磨得发亮,边角处露出暗黄色的棉胎,散发着一股久未晾晒的潮气。
老式家具的时空锚点正对床的五斗柜让他瞳孔骤缩。深棕色木质表面烫着模糊的缠枝莲纹,柜门上的铜拉手是蝙蝠造型,却缺了左边那只的翅膀。柜顶上的圆形饼干铁盒印着 “上海益民食品厂” 的红色字样,盒盖上的奶油蛋糕图案己斑驳成模糊的色块。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柜子旁的竹壳热水瓶,瓶身 “为人民服务” 的烫金大字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竹纹,这是他童年记忆里才有的物件。
墙上的时代烙印《黑猫警长》海报歪斜地贴在土坯墙上,黑猫警长戴着白手套的右爪高举,枪口对准逃窜的一只耳。80 年代特有的高饱和配色刺得他眼睛发酸 —— 天是浓烈的钴蓝,树是化不开的墨绿,而海报边角被虫蛀出细密的孔洞,右下角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的字样旁,“1984” 的年份被阳光晒得发白,像一道时光的疤痕。
顾晗下意识摸向床头找手机,指尖却碰到冰冷的铁皮 —— 那是个马蹄表,表盘蒙着灰,指针停在六点十五分,秒针还在倔强地 “咔哒” 跳动,节奏与他童年卧室的座钟分毫不差。表盖上 “天津手表厂” 的刻字边缘,有个明显的凹痕,像被硬物砸过,这细节突然与 1985 年学徒工顾晗的记忆碎片重合。
身体的陌生化体验掀开被子时,他发现自己穿着粗布背心,领口磨得毛边。低头看手,那是双年轻却布满薄茧的手,左手无名指上有个淡粉色疤痕 —— 正是 1989 年被缝纫机针扎出的伤。这个认知让他浑身一震,手肘不慎撞到床头柜,那是个用木板钉成的简易柜子,上面放着豁口的搪瓷缸,缸底沉着深褐色的茶垢。
窗外的八十年代声景“叮铃铃 ——” 密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伴随车链条干涩的摩擦声。接着是女人拖长的吆喝:“豆腐脑 —— 热乎的豆腐脑 ——” 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尾音颤巍巍地晃进耳朵。远处广播喇叭先是一阵电流噪音,随即传出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下面播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煤烟味还在鼻腔里盘旋,与周若曦香水的冷冽形成荒诞对比。顾晗跌坐在床沿,目光扫过掉漆的木椅、糊着报纸的屋顶、窗台上的搪瓷洗脸盆 —— 这些物件像拼图般嵌入他属于 2023 年的记忆,每一块都带着时光的毛刺。
他想起白光中闪过的工资条:“顾晗,月工资 32.5 元”。如今他明白了,这不是濒死幻觉。他,一个 2023 年的上市公司董事长,在被妻子背叛车祸濒死后,竟成了 1985 年这个小镇工厂的学徒工。
“顾晗!睡死了吗?再不起床厂长扣你工资!” 门外传来拍门声,是中年男人的粗嘎嗓音,“今天赶制出口苏联的劳保服,误了交期有你好果子吃!”
出口苏联?劳保服?顾晗猛地抬头,视线再次撞上《黑猫警长》海报。黑猫警长的绿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嘲讽。他深吸一口气,煤烟、灰尘、旧布料的混合气味如此真实,将 “1985 年” 狠狠砸进意识。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薄茧,又看向窗外初升的太阳。阳光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光斑,像极了记忆中母亲药罐里翻滚的药汁。周若曦、晗星集团…… 那些未来的恩怨暂且退去,当务之急是 —— 别让 1985 年的厂长扣了这 32.5 元工资,那是他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全部资本。
顾晗站起身,拍了拍粗布背心的灰尘,眼神逐渐锐利。在这个煤烟弥漫的 80 年代清晨,属于他的逆袭之路,正从这间土坯房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