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池自回来之后迟迟未见沈容音的身影。
她被罚跪一个月之后就消停了许多,未见有什么动作。
沈清池搅着面前刚送来的珍珠美颜汤,问了翠珠,“你去打听打听姐姐院内可有什么动静,怎么自我回来之后都未曾见到姐姐。”
“是。”
翠珠去了一刻钟便跑回来了,轻易便打听了消息回来告诉沈清池,
“您和老夫人去妙应寺后,大小姐似乎便染了风寒,连续病了七八日了。”
沈清池拿着汤勺的手一顿,“怎会突然染了风寒?”
这会儿己是西月,天气己半脚迈入了夏季,整日的温度都还算适宜,午间甚至还有些许燥热,温差并不算太大,沈容音这病倒是来得有些莫名。
翠珠敛着眸子答道“听说是伤口感染再加上愧结于心,落雨吹了风后便一病不起了。”
“前几日大小姐听说您回来,似乎想亲自过来跟您道歉,刚好被老爷拦下了,勒令大小姐在床上好生歇息,身子没好不准出那映雪阁。”
听到这,沈清池便知晓沈容音演的是哪出了。
是沈望最招架不住的苦肉计。
沈清池回了府几天愣是没听到一丝风声,估计是不愿让她知道这事了。
但这戏毕竟还没散场,沈清池也乐意去掺和掺和。
她带着翠珠和红玉去了沈容音的映雪阁。
沈清池走到映雪阁院前便瞧见了那栽着不少的迎春花,风一吹那花粉便扬起了不少,沾在沈清池的裙摆处,她凝着那亮黄色的花粉看了一瞬,便抖着裙摆轻轻将那些甩了下去。
沿着院中那铺着碎石的小径往前走,苹绿站在房门口向沈清池行了礼,“二小姐。”
沈清池看着门口的苹绿问道,“姐姐呢。”
“大小姐在里头午休,该是要醒了,我进去看看。”
苹绿进去的动作迅速,那门只开了个小缝便迅速关上,乍一看是怕进了风,但仔细品品苹绿那不自然的神情,那动作立马就变了味。
大约过了几瞬的时间,苹绿才开门将沈清池请进。
刚进门,沈清池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子外后墙处发出的细碎声音,似是踩瓦声。
红玉练过武听觉更是灵敏。
沈清池悄声对红玉说了句什么,她便退了几步,离开了映雪阁。
“阿满。”沈容音有些艰难地从床上撑着起来,用手掩着唇轻咳了几声,本来微微蹙着眉头见着沈清池浅舒展开,对她的到来惊讶又欣喜。
沈清池叫着翠珠搬了个椅子坐在床榻边,用手将沈容音摇摇欲坠的身形扶稳,让她安然靠着软枕,“姐姐病成这样了,便躺着吧,作何还要起身来迎。”
“阿满今日听闻姐姐如此的消息,这才匆匆赶来,姐姐别怨阿满才好。”
“怎会。”
两人说着话,屋外的婢女端了药和纱布上来道,“小姐,该换药了。”
沈容音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
“先拿下去吧。”
“我与阿满许久未见了,好多话还没说,换药也不急于这一刻。”
沈清池叫住了那婢女,转头对着沈容音道,“话有的是时间说,姐姐先把药换。”
说罢沈清池退后了几步,让那婢女上前为沈容音换药。
那纱布揭下时,伤口着实有些触目惊心,发红发烂周围皮肤红肿,周围有一层薄薄的痂,细看那痂与普通结的痂还有所不同,有些焦黑的痕迹,伤口周围还有些隐隐的灰白。
沈清池紧皱着眉看着婢女给沈容音清理着伤口,装作一副担心的模样,心里明镜似的。
她手原本伤得不浅不假,但此时那伤口模样根本不是普通的伤口发炎,该是洒了些石灰,量不多,只是在周围洒了些,但也足够让那伤口好得不那么快。
沈容音这伤该是故意而为之,那石灰量把控得很好,被那脓液掩盖住,郎中一开始看不出什么端倪,要是沈清池初见估计也看不出什么,但奈何结了痂那痕迹就明显了。
彼时沈容音还不知沈清池会医,不然该不会这么袒露伤口。
她故意选在沈清池在时换药,让她瞧见伤口,该是挖了什么坑等着沈清池跳下。
“阿满要是怕就别看了,这伤口着实有些让人触目惊心。”
沈清池装着对她满是担心,“阿满不怕,姐姐怎的伤得这样重。”
“再怎么有错,母亲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江静闲那日罚她罚得狠,沈清池是有所听闻,不过以为是翠珠夸大其词说的,江静闲素来温柔,对待沈清池和沈容音也是多秉着“以理不以罚”,沈清池从前那般跋扈性子,也就因为将那下人错手打死,被罚跪佛堂两月,还是沈望授意的。
相比之下,沈容音这样的得体性子似乎还多比她被罚了一回,一次是在沈清池脸被毁后,沈容音被以没照顾好她的缘由,打了十板子将那女戒抄了几十遍才被放出来,还有一次便是这回。
细细想来,江静闲对待沈容音似乎比对待沈清池严苛,但也在情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女儿好管教些,期望也更高些。
沈容音苍白地笑笑,“也不怪母亲,姐姐就不该和天成哥有私下接触,天成哥那样体贴温柔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都是姐姐的错。”
婢女给她换好了药,便退了出去。
沈容音拉着沈清池坐到了身边,“阿满我虽有情,但那婚事我无意与你争,天成哥从前是有跟我表达过他的心意,我一首没告诉你,是怕我们姐妹俩因为这生了嫌隙,而且我真己拒绝了他。”
“我自知我不似阿满嫡女的尊贵身份,高攀不得,而且若是因为个男人就和阿满断了姐妹情,此后形同陌路,我属实不愿。”沈容音握着她的手,眉毛往下摆着,看着沈清池的眼神里盈着一汪颤着的水,像是对沈清池有愧也怕她怨。
那一番话沈容音说得情深意切,若不是沈清池知晓她的真面目,此刻看着沈容音那在眼角欲落的泪,听着沈容音那哽咽委屈的声音,她属实要动容了。
“阿满从未怪过姐姐,之前和祖母说的话也是真的,我对天成哥己无半点念想,姐姐无需多虑。”沈清池此刻笑得浅淡,那说话的语气和样子都和沈容音印象中的大不相同,往日特意盖在额头上的遮发今日被她全梳了起来,眼角的疤痕虽依旧惹人瞩目,但那灵动的双眼也很难让人忽视。
沈容音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沈清池变了。
这样的沈清池有些不受她的操控了,莫名地让她有些心慌。
那些事该不会被她知晓了吧……
但沈清池接下来一番话又打消了她的顾虑。
沈清池怜惜地看了看沈容音的掌心,话说得真挚,“姐姐若真与天成哥有情,长辈那儿我可以去帮你游说,我希望看见姐姐幸福的。”
沈容音依旧是摆了摆头拒绝了,“不必了阿满,这事处处都是阻碍,我的身份,父母的反对,祖母更是会因为这事对我生了不满。”
“姐姐放心,我会去跟祖母和父亲母亲好好说的。”
沈容音面上还是皱着眉不愿,心里却暗笑,她还是高看了这丫头,再怎么变,还不是这么容易骗得为她做事。
红玉这时拿了盒子回来,沈清池接过递给了沈容音,“这玉簪子和玉佩是我让人特地去打的,昨日刚好完工,便一块儿给姐姐送来了。”
这玉簪子和玉佩沈清池本是没打算这样早送到沈容音的手中,但刚刚事发突然,红玉若要退出去寻那个动静来源需要个理由,不引起映雪阁这些人警觉的理由。
沈清池便让红玉借着回月牙台拿这两样东西的缘由,假意绕出去,悄然到映雪阁后头查看情况。
那玉簪子和玉佩同属沈清池原先挂在身上的玉佩,那玉佩用的可是极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内暗嵌金丝,形成药脉纹路,对玉没什么研究的是很难看出那金丝的,只会以为是玉内裂痕。
此乃不可多得的好物,是当年沈清池病时,裴天成母亲送来的。
沈容音同京城大多贵女一般,都喜好这些玉器首饰,对玉虽说不上大的研究,但也懂得一些。
这玉簪子和玉佩她能看得出是用的那昂贵的羊脂白玉制成的,里头虽都有些裂痕,但这等成色在皇宫之外也是难寻得的。
沈容音知道沈清池一向有不少好东西,对她送出来的这两样物件虽心痒难耐,但依旧先假意婉拒了沈清池,将盒子盖上推还给了她,“妹妹这太贵重了,我收不得。”
沈清池强拉着她的右手,将盒子放在了沈容音的掌心,又将东西推回了沈容音的怀里,“姐姐不必同我这样客气,你也知道的我送出去的东西最不喜别人退回来的,收下便好。”
沈清池看着沈容音又要向前伸的右手,耷拉下眼委屈道,“姐姐若要再拒了我的东西,我可真要难过了。”
沈容音听到沈清池这样的话,面上没显露什么喜色,看似纠结,实际上心里欣喜,她做着勉强的神色接下了那盒子,“那便谢谢妹妹。”
沈清池没有错过沈容音眼底的波澜,弯起月牙一般的眸子,笑得甜“姐姐喜欢便好。”
她知道沈容音己经掉入她挖好的坑里了。
沈清池也没多待,坐了两刻钟便走了,走到映雪阁外交代了翠珠一句,“你且去书房看看父亲可在书房。”
随后沈清池便带着红玉回了月牙台,她坐在窗边的檀木矮榻上,捻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可有什么发现。”
“那墙上有好几片碎瓦,墙上还勾着这男子衣物才有的越绫丝。”红娋说着便将那白色越绫丝拿出递给了沈清池。
这越绫可不是寻常男子可穿得起的,沈清池手指拈着那丝,提至眼前,轻笑了一声,“我这姐姐可是演得一手好戏。”
一场苦肉戏解决了父亲祖母对她的不满,引来心上人的心疼,再骗着沈清池这个妹妹主动帮她说得着这良缘。
这戏可真是演得值。
“那玉可是稀贵,小姐为何要摔碎,做了两样物品再送她。”红玉将心中的不解说出。
沈清池将那丝放进了木盒子里,朱唇微勾,似笑非笑道,“可知那玉是何人送我的。”
红玉摇头。
“我那姐姐所心悦的裴天成,其母亲送我的,她外祖父所营玉石生意,在湖州一家独大,她自小也便喜好钻营玉石一类,那玉便是她受封一等国夫人时,皇后赐予她的。”
“我十岁那年伤脸病重,她便埋了暗嵌金丝在那玉中形成药脉赠予我。”
“那玉罕见且珍贵,原身沈清池很是珍惜。”
红玉一下便明白了沈清池将那玉送出去的含义,“小姐果真聪明。”
那玉那样珍贵沈容音敢轻易承接,也必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好比飞上金枝那么难,沈容音硬要做,还妄想以她沈清池为梯就必要做好摔入泥里的准备。
翠珠去书房看了一圈回来,禀报沈清池,“小姐,老爷不在府中。”
沈清池点头表示己经知晓,坐在窗边看着院中人有些少,又闻府外一阵喧闹声,就问,“今日是何节日,外头怎么这般热闹
“小姐您竟不知,今日是淮南王凯旋的日子,不少百姓在外迎接,府中…不少人站在大门那儿想瞧瞧淮南王英姿。”翠珠那声音说到后头越来越小。
沈清池听见“淮南王”三个词一愣,那夜的记忆又涌了上来,看着窗台那盆金边瑞香出了神。
想起那双如冰锥般刺冷的眼,似是刺穿所有伪装与假象,沈清池不由得皱眉,那样危险的男人,她不该再去与之交集。
翠珠瞧着她那模样,以为是她后头说的话惹恼了沈清池,瞧了眼红玉那依旧毫无表情的脸,又低下眼快速思考了一番,抖着腿刚想要跪下说去把那些下人喊回来,就听沈清池平静地道了一句,“你也一并去吧,瞧你那模样,该是想去的。”
翠珠低垂着眼,看着拘谨,下意识否认道,翠珠并不想……”
她怕沈清池说的是反话。
沈清池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所想,偏了头向红玉使了个眼神。
红玉便将翠珠推着向外走了一小段,“小姐说的是真的,别装了,你快去吧,迟一点什么也瞧不见了。”
翠珠小心翼翼地去瞧了眼沈清池的表情,见她神色己然正常,眉眼还带着些笑,随后向沈清池福了福身,便开心地小跑了出去。
沈清池盯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