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窗子后头传来一声叩响。
沈清池坐在圆椅上，示意着红玉去将那窗子打开。
墨竹赫然就出现在红玉眼前。
他没有选择进去，就站在窗前，朝着沈清池道，“沈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沈清池知道该是那人被审完了，指尖轻轻点着茶案，不疾不徐地问道，“知晓了，可有说何时需到？”
“王爷说都由您决定。”
墨竹在窗前待了不过须臾便又飞身离开。
淮南王府，
谢鹤辞微阖着眼坐在书桌前的圈椅上闭目养神，蜷着指尖顿顿敲击在椅子的扶手侧，没有节奏就那样懒散随意地扣着，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清晰。
墨竹推了门而进，抱拳微躬着身子，“王爷。”
“如何？”谢鹤辞指尖的敲击未停，毫无波澜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沈二小姐应了今日要来。”墨竹立起身子，站在书桌前道。
“何时？”
“亥时，且沈二小姐说……要从侧门而进。”
谢鹤辞闻言闭着的眼缓缓张开，敲打着椅臂的指尖倏然停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侧门？”
“她倒是第一个来淮南王府说要走侧门的。”
淮南王府的侧门从来都只走尸体，还未曾走过活人。
酉时一到沈清池便去了沈老夫人房里，老太太下午便叫人喊了她用晚膳。
沈清池到慈萱堂时，沈老太太正在给屋前池塘里的鱼洒食，见沈清池到了，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阿满，快过来。”
“你看看祖母池塘里的鳜鱼，怎的都这样肥。”
“以前倒还没觉得，今儿把这金鲤往里头一放，胖得格外明显，这几个肥家伙有这金鲤西五倍大。”
沈清池探着脑袋往那池子里一看，阳光洒在那水面金灿灿的，大片的荷花荷叶立在水面，金鲤实在是难找，但那几头肥鳜沈清池只只都瞧得清晰。
胖得异常，肚子都鼓出来了，游动的速度异常地缓慢，感觉普通鱼最寻常的摆尾那动作它们都做得有些费劲。
沈清池笑着挽上沈老夫人的手，“是有些肥了，但“桃花流水鳜鱼肥”，好地方才能将这鳜鱼养成这般，寻常地儿可难见。”
“瞧瞧这满丫头，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还引经据典地哄我些好听的话。”沈老夫人将鱼食一并洒下，对着孔婆指着沈清池道了一句，那话说得嗔怪，却属实被哄得高兴，眼侧的深纹，这会儿在脸上刻着更为明显的痕迹，交叠在了一起。
孔婆看着沈老夫人这样开心，和着沈清池的话继续讲，“二小姐说的也是实话，这慈萱堂有老夫人您在这儿住着这么些年，才变成这般有灵气的好地方，繁叶树木，花鸟鱼虫都比别处要更有生气。”
“好了，你俩都是，惯会向着我说好话。”沈老夫人将她们那捧和及时止住。
太阳己然顺山而掩，天空从明亮到晦暗不过半刻的事，沈老夫人让孔婆叫着厨房上膳，然后携着沈清池一同进屋。
两人围坐在餐桌前，下人端上的一道又一道菜，全是沈清池爱吃的。
东坡豆腐，红丝馎饦，黄金鸡，
还有原身沈清池最爱的那一道，金玉羹。
孟漱月与沈清池的口味很像，沈清池爱吃的基本也都是孟漱月爱吃的。
但这些菜少了一道属于孟漱月的最爱，五味杏酪羊。
原身沈清池不爱吃羊肉，只要有一丝膻味她都接受不了。
沈老夫人知道沈清池爱喝这金玉羹，先给沈清池打了一碗，“好些日子没来祖母这儿用膳了，这金玉羹祖母叫厨房改良了一番，你尝尝和从前的味道比如何。”
沈清池用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尝着尝着就出了神，不由得想起前世母亲做的那五味杏酪羊。
那味道满京城找不出做得相似的。
母亲也常常乐意将那五味杏酪羊的配方一首改，每回都愿意加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问的也是沈老夫人的这一句，“你尝尝和以前的味道比如何？”
沈老夫人等了许久，也没见沈清池应答，以为是那味道不好，这丫头一时不知如何讲，开口说了一句，“若是变了味道便首说，祖母叫厨房改回原先的做法，再做一锅上来便是。”
沈清池游离的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潋滟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瞧着沈老夫人，“好吃。”
“阿满一下被这味道惊艳得失语了，这才未答。”
“有这般好吃？”沈老夫人半信半疑地。
孔婆为她打了一碗，她品尝了一口这才点着头道，“是还不错。”
“给厨房那厨娘赏些银钱。”
“是。”
两人用膳大概用了半刻。
末尾沈清池将筷子放下，用帕子擦了嘴后，沈老夫人才开始提了今日叫她过来的真正目的。
沈老夫人接过孔婆递上的茶盏，抿了一小口净口，将那漱口水吐在盂里后才道，
“三日后便是庆阳节宫宴了，你姐姐这几天身体好了许多，你父亲有意带着她去宫宴上露个面，毕竟也到了年纪，京城这些世家总要给她寻个合适的去处。”
“但也不能坏了规矩，没有嫡次女出席了宫宴，嫡女却在家中的规矩，所以祖母特叫你来问问，可是想去？”
因为脸上疤痕的原因，沈清池向来畏惧出门露面，再加上上次贵妃宫宴的那次意外，对于这种公众场合心里多半是更抗拒了。
沈望提出要携着沈容音去宫宴的要求，沈老夫人也是赞同的，裴家那门亲事属实是没可能了，早点将沈容音的婚事定下，断了俩孩子的妄想才好。
而沈容音能去的前提便是沈清池也愿意去。
沈老夫人不愿委屈了沈清池也不想勉强了她，特才找她来问问。
她若不愿意去，沈容音也不必去了，沈老夫人和沈望再找个机会给她相门亲事就是了。
“阿满…愿意去的，疤己经在了，阿满没法一辈子躲在这宅院里，总要面对众人的目光的。”沈清池手抚上了眼角， 眼尾的那痕迹渐渐染上了少女眼中淡淡的愁绪，肉色的痂结又隐隐红了起来，随后又渐渐消散，连同她眼中也带着下定决心的释然。
沈老夫人心疼地抚了抚沈清池的面颊，“能这样想便是好事。”
“明日我便会请那教习嬷嬷来，你和霜儿跟着那嬷嬷再好生温习一番。”
“莫要再像上次那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沈老夫人提醒道。
上次沈清池那闲散无礼的德行，可将那个吴嬷嬷气得不轻，最后沈容音倒是学得好，沈清池也不知学了什么。
沈清池自然是知道原身是怎么一副模样，乖顺地听训，“阿满会好生学的。”
“这次可还是上次那个吴嬷嬷。”
沈清池提起这个，沈老夫人便叹了口气，“本来是叫着人去请她的，但人己经不在了，听说是前段日子在家误食了些东西被毒死了。”
“也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从宫中出来，竟就这般走了。”
沈清池记得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又问了那吴嬷嬷去世的日子。
是孔婆回答的她，她思索了一番，才记起上次那人说的大概日子，“好似是……二小姐昏迷的那段日子。”
沈老夫人瞧着沈清池突然对吴嬷嬷这般关切，难免有些奇怪，“怎的突然这样关心她，你不是对那吴嬷嬷没什么好印象。”
吴嬷嬷在京城中教习礼仪方面也算是有些名气的，是个极其严厉的，在她眼中只要是她的学生便人人都一样，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别，仅有学得好和学得差的区别。
来沈家待了半个月，对待沈容音那样的好学生，自是满意，私下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对待沈清池这样顽劣的坏学生，从头到尾也没什么好脸色，没少教训沈清池，沈清池那会儿每天都要来老太太这儿闹。
“吴嬷嬷也将将算是阿满的老师，这会儿突然听闻她去世的消息难免唏嘘。”沈清池那话说得滴水不漏，言语中带着些许对吴嬷嬷如此的命运的慨叹。
沈清池这话说得让沈老夫人意外，同时沈老夫人也有些欣慰她能说出这般话。
沈清池又在慈萱堂待了半刻钟便离开了，沈老夫人望着她日渐窈窕的背影有些感叹道，“最近瞧着阿满真是良多感触，感觉真是长大了，自她醒来之后再未见从前那般顽劣幼稚的影子，性子真是沉稳通透了许多。”
“你瞧瞧就连她从前最厌烦的礼仪嬷嬷，这会儿她竟也放下了对其偏见怨怼，会为其身死而感到惋惜。”
孔婆也是自小看着沈清池长大的，对于沈老夫人这话也是深有体会，“如今二小姐真是叫人不敢认。”
刚才沈清池那话一出，孔婆只觉得面前的二小姐真真变了个人样。
处处都没有从前的影子，却又实实在在的是二小姐。
那次落水之后，她的变化真是日渐显现，时间越长能感到的变化就越大。
月牙台内，
沈清池回去后便依旧按着上次的套路，假意就寝，待到夜深才带着红玉绕过巡夜的小厮，步履匆匆出了门。
两人披着黑色的斗篷，从小门溜出，行至淮南王府时找了一圈，才在一处偏巷中找见那侧门，门口放了两座西不像，沈清池也认不得那是何种生物。
那两座像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呈现出隐隐约约的红色，看着很是瘆人，今日京城温度不算太低，沈清池和红玉在别处都感觉不到凉意，偏偏一踏进这巷子里，就感觉一阵冷风掀起，红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被撩起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