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暴叉的冷光映在她浑浊的瞳孔里。
陆沉的呼吸隔着面罩,沉重而压抑。
他的洁癖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靠近那个散发着腐臭和哈喇味混合气息的感染体。
可他的目光,却无法从她脖颈处移开。
那里,在污秽的布料和干涸的血痂掩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金属的反光。
微弱,却执拗。
像黑暗里一点顽固的星。
女丧尸似乎察觉到他视线的变化。
她护着薯片袋的手臂动了动,喉咙里的“嗬嗬”声带上了一丝困惑。
她微微偏头,这个动作让她脖颈处的皮肤拉扯开,露出了更多的东西。
一条细细的、几乎被污垢完全覆盖的金属链。
链子下方,挂着一个边缘磨损的金属牌。
长方形,军队制式。
军牌。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停跳了一拍。
他认得那个形状。
更认得那上面,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依稀辨认出的、熟悉的划痕。
那是……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三年前,军校撤离,混乱中丢失的……
他母亲留下的,唯一刻有她笔迹遗言的……
“守护心跳……”
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从陆沉的喉咙深处挤出来。
像是呓语,又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誓言。
那是他母亲的遗言,刻在军牌背面。
他以为,它早己遗失在三年前那场地狱般的混乱里,被废墟掩埋,或者被哪个不知名的感染体踩在脚下。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一个……女丧尸的脖子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冲击力,瞬间盖过了生理上的不适。
他握着防暴叉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些。
金属长杆的尖端微微下垂。
对面的女丧尸似乎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
她不再发出威胁的低吼,只是歪着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她怀里的薯片袋被抱得更紧了。
但她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抬起,碰了碰脖颈上那个冰冷的金属牌。
指尖划过粗糙的表面。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沉混沌的思绪。
他必须确认。
必须靠近。
看清楚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道划痕。
“……”
陆沉喉结滚动,试图发出指令或者疑问,却发现自己失声了。
洁癖带来的强烈抗拒感再次涌上。
靠近她?
靠近这个腐烂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
军靴的鞋底碾过地上的碎屑,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
女丧尸的身体瞬间紧绷。
但这次,她的反应有些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的护食姿态。
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了调。
不再是“嗬嗬”的威胁。
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呜咽?
或者说,是某种含混不清的、试图表达什么的音节。
“呜……牌……”
一个模糊的音节,断断续续。
陆沉脚步顿住。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感染体……会说话?
不可能。
病毒会破坏语言中枢。
他再次尝试靠近。
这次,女丧尸没有后退,也没有弓起身子。
她只是抬起手,更紧地抓住了脖子上的军牌。
指甲刮过金属表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种奇异的、低沉的嗡鸣声,似乎从那军牌上传来。
很微弱。
若有若无。
像是金属在共振。
又像是……某种信号?
陆沉皱紧眉头。
感染体对金属没有特殊反应,这是常识。
这个军牌……有什么特别?
还是说,特别的是这个女丧尸?
他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那个牌子……”
他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有些失真。
“……给我。”
女丧尸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陆沉。
里面没有攻击性,只有一种……近乎顽固的迷茫。
她张开嘴,缺失的嘴唇让她的表情更显可怖。
喉咙里发出更清晰的音节。
“……不……”
“……我的……”
陆沉的心脏再次被攥紧。
她拒绝了。
而且,她似乎……认识这个军牌?
认为这是“她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
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她生前认识他?或者认识他的母亲?
陆沉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必须拿到军牌。
确认上面的字迹。
他再次举起防暴叉,这次目标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抓着军牌的手。
他只想挑开她的手指。
就在防暴叉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女丧尸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抓着军牌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
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增强。
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清晰可闻。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女丧尸的眼睛猛地向上翻去,露出大片浑浊的眼白。
她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呻吟。
“呃……啊……”
陆沉动作停滞,防暴叉悬在半空。
这是什么情况?
癫痫?还是病毒的某种特殊反应?
下一秒,女丧尸的身体骤然僵首。
颤抖停止了。
呻吟也消失了。
她维持着那个抓着军牌、仰头望天的姿势,一动不动。
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了。
只有那双向上翻起的眼珠,证明她并非雕塑。
陆沉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着。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某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超市废墟里死寂无声。
只有灰尘在光束中缓缓飘落。
突然。
女丧尸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乱糟糟的丸子头散开,几缕干枯的头发黏在腐烂的脸颊上。
她的眼睛恢复了原状,但里面的神采却完全变了。
不再是浑浊和迷茫。
而是一种……空洞的、失焦的茫然。
仿佛她的意识,己经飘向了遥远的地方。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陆沉凑近了一些,试图听清。
没有声音。
但她的表情,却在细微地变化。
困惑、惊恐、悲伤……最后定格在一片空白。
紧接着。
一些破碎的、不连贯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意识深处。
风吹过的天台边缘,栏杆冰冷。
下方是军校操场模糊的轮廓。
摇曳的烛光,映着一张笑脸。
插满草莓的生日蛋糕,甜腻的奶油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一个高大的、穿着军装的模糊背影。
站在逆光里,看不清面容。
只记得那声音,低沉而温和。
“……生日快乐。”
画面戛然而止。
女丧尸的身体再次软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依然抓着那个军牌。
但眼神,却彻底失去了焦点。
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望着陆沉的方向。
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陆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脸上残留的、属于人类的、复杂而短暂的情绪波动。
看着她空洞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破碎的光影。
他握着防暴叉的手,指节泛白。
大脑一片混乱。
刚才那是什么?
记忆闪回?
一个丧尸……产生了记忆闪回?
因为一个军牌?
他的军牌?
通讯器里再次传来队友焦急的呼叫。
“陆沉!B区到底什么情况?需要支援吗?!”
陆沉抬手,想要回应。
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看着眼前这个抱着薯片、抓着军牌、刚刚经历了一场神秘“回忆”的女丧尸。
看着她头顶那个顽强的、沾满污垢的草莓发圈。
草莓……发圈?
他的目光凝固了。
那个粉色的、带着小草莓图案的发圈。
和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咋咋呼呼、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往他手里塞各种零食贴纸的后勤系小学妹,头上戴的那个……
一模一样。
苏小糖。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