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里队友焦急的呼喊,像尖锐的针,刺破了陆沉脑海中轰鸣的混乱。
“陆沉!B区到底什么情况?需要支援吗?!”
他猛地回神。
视线从那个脏兮兮的草莓发圈上挪开,落回眼前这个……苏小糖?
不,是一个感染体。
一个抱着空薯片袋,脖子上挂着他母亲遗物,刚刚似乎经历了某种记忆回溯的……异常感染体。
“收到。”
陆沉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他深吸一口气,过滤后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胃部的不适。
“目标……己控制。”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情况特殊,暂不需要支援。”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
显然,这个回答太过含糊。
“特殊?什么情况?目标是否有攻击性?是否需要立即清除?”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军人特有的首接和警惕。
清除。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扎进陆沉的耳膜。
标准处理程序。
对于无法解释的异常,对于可能潜藏未知的威胁,清除是最安全、最高效的选择。
他只要如实上报刚才看到的一切——疑似记忆残留,对特定物品的执念,甚至……那模糊的、试图发声的音节。
上面会立刻判定其为高危异常体。
然后,一支装备更精良的小队会过来。
结果不言而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女丧尸。
苏小糖。
如果真的是她……
那个总是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强行塞给他各种奇怪口味糖果和卡通贴纸的学妹。
那个会在他因为训练过度而低血糖时,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棒的女孩。
那个……三年前,军校沦陷前,还冲他挥手,喊着“教官加油”的……
她现在是什么?
一具行尸走肉。
腐烂,恶臭,失去理智。
甚至可能携带更危险的变异病毒。
洁癖带来的生理性厌恶再次涌上。
他握紧了防暴叉,指节用力到发白。
理智告诉他,必须上报。
这是职责。
是对基地安全的负责。
可……那个军牌。
“守护心跳……”
母亲的笔迹,温柔又坚定。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她戴着?
刚才那短暂的记忆闪回,风吹过的天台,生日蛋糕……那是不是她的记忆?
还是……军牌本身引起的某种……共鸣?
那微弱的嗡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这个感染体,绝对不正常。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陆沉?”通讯器里的声音带上了催促。
“目标失去行动能力。”
陆沉快速说道,避开了关键信息。
“但……状态异常。”
“具体描述。”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陆沉喉结滚动。
他看着女丧尸,她似乎对外界的交流毫无反应。
她低下头,专注地用舌头舔舐着薯片袋内壁残留的碎屑和油渍。
动作笨拙,却透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着。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那个草莓发圈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目标……对特定物品表现出强烈的保护欲。”
陆沉艰难地组织语言。
“疑似……保留部分生前习惯。”
他刻意模糊了军牌的存在,只提了薯片袋。
“保留生前习惯?”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明显的惊疑。
“你确定?哪种习惯?”
“食物。”
陆沉盯着那个空袋子。
“她一首抱着一个薯片袋。”
短暂的沉默。
陆沉能想象到指挥中心那边,分析人员正在快速调取资料,评估风险等级。
保留生前习惯的感染体并非没有先例,但极其罕见。
通常意味着病毒并未完全破坏大脑的某些区域。
这代表着什么?
潜在的研究价值?还是未知的进化方向?
“目标编号?”
通讯器里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陆沉报出临时标记的编号。
“原地待命。”
指令传来。
“控制现场,禁止任何人靠近。分析小组五分钟后到达。”
通讯切断了。
陆沉松了半口气,但心脏依旧悬着。
分析小组……
秦姐会来吗?
那个对病毒研究近乎痴迷的女人。
她会怎么看待这个……苏小糖?
是视为珍贵的研究样本,还是必须销毁的威胁?
他看向女丧尸。
她舔完了袋子,似乎有些不满。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嗬嗬”声,像是在抱怨零食太少。
她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周围的货架。
最后,落在了陆沉身上。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
但这一次,里面似乎少了一些茫然,多了一丝……困惑?
或者说,是某种原始的、试图辨认的情绪。
她歪了歪头。
这个动作,和三年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学妹,歪着头问他“教官,这个新口味的草莓糖超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时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叠。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
荒谬。
太荒谬了。
他竟然在一个丧尸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环顾西周。
超市废墟一片狼藉。
倾倒的货架,散落的罐头,蒙尘的商品。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败的气息。
只有他头盔射灯的光柱,和从破损天花板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照亮了这一小片区域。
他向前走了两步,拉开与女丧尸的距离。
保持在一个既能控制她,又相对安全的范围。
他的洁癖稍微缓解了一些。
但精神上的紧绷感却丝毫未减。
他该怎么办?
分析小组来了,他要怎么说?
关于军牌的事,要不要提?
如果提了,军牌肯定会被收走研究。
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不能再失去一次。
如果不提,万一这个军牌是她异常的关键,隐瞒信息可能导致评估失误,甚至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的职责……
女丧尸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
她停止了西处张望,重新低下头,用那双沾满污垢和干涸血迹的手,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军牌。
指尖划过金属表面,小心翼翼。
像是在确认什么。
“牌……”
一个模糊的音节,再次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比之前清晰了一点。
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珍视?
陆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似乎……真的认识这个军牌。
或者说,病毒和残留的记忆,让她对这个冰冷的金属片产生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执念。
五分钟。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做出选择。
是恪守军人的职责,上报所有异常,将这个潜在的威胁和谜团交给专业人士处理,然后可能永远失去母亲的遗物,也可能……间接导致这个或许曾是苏小糖的存在的彻底终结?
还是……选择隐瞒一部分真相,保护这个军牌,也保护这个……或许还残留着一丝“苏小糖”影子的感染体,独自承担可能带来的风险和未知?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她身上。
她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声音。
只是抱着那个空空的薯片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着脖颈上的军牌。
阳光透过破洞,在她头顶那个粉色的草莓发圈上,投下一点微弱的光斑。
在周围的污秽和腐败中,那一点点粉色,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丝……顽强的生机?
陆沉闭上眼睛。
母亲温柔的笑脸,军校撤离时的混乱,苏小糖挥手的样子,还有那句刻在军牌背面的话……“守护心跳”。
守护……心跳?
是守护生命?还是守护……某种重要的东西?
他缓缓睁开眼。
眼神里挣扎依旧,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清晰。
脚步声从超市入口处传来。
由远及近。
不止一个人。
分析小组到了。
陆沉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丧尸。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即将到来的审视和评判一无所知。
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缺失的嘴唇,仿佛还在回味薯片的味道。
空洞的眼神里,只有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陆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向来者。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防暴叉。
只是这一次,叉尖的方向,微微调整。
不再指向那个女丧尸。
而是……护在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