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光斜斜照进净事房,檐角冰棱折射出细碎光斑,将青灰色砖地切割成菱形的亮片。
棠梨蜷着身子蹲在墙角,粗粝的丝瓜络在铜盆边缘反复剐蹭,皂角泡沫顺着盆沿滴落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裙摆上。
刺骨的冷水透过磨破的粗布手套,冻得指节泛起青紫,可盆沿那圈经年累月的皂角渍,依旧像顽固的疤痕般死死黏着。
她抬眼望向廊下斑驳的日晷,卯时三刻的影子正缓慢爬行。
自林嬷嬷病倒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到净事房上工。
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污垢,膝盖因长时间跪蹲隐隐作痛,可她不敢稍作停歇。
也不知道林嬷嬷怎么样了,虽然十分担心她,但今天再请假就不合适了。
今天早上管事姑姑还专门找到她,不过这个掌事姑姑不是环香,环香应该还在床上养伤。
管事姑姑的冷脸还历历在目: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般三天两头告假,宫里的活计还要不要做?"
想到此处,棠梨咬着牙将铜盆重重倒扣在廊下,水珠顺着盆底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哟,这不是棠梨妹妹吗?"
甜腻的嗓音突然刺破寂静。棠梨转头,只见银蝶款步穿过月洞门,桃红色织锦襦裙上的金线牡丹随着步伐流光溢彩,鬓边珍珠步摇晃动间,洒落一片细碎的光影。
“可让我一番好找。”
她捏着裹着杏色绢帕的信笺,眼尾的花钿在阳光下泛着金粉,
"春杏姐姐托我给你带封信。"
棠梨慌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起身时膝盖发出"咔嗒"脆响。
她盯着那封信笺,喉间泛起苦涩——定是春杏带来了林嬷嬷的消息。
昨夜分别时,林嬷嬷气若游丝地抓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净事房的冷水还要凉。
可当她伸手去接时,却瞥见银蝶眼角飞快掠过的嫌恶。
对方绣着并蒂莲的袖口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目光扫过她沾满皂角沫的衣袖,唇角向下撇成轻蔑的弧度,转瞬又扬起过分热情的笑。
"多谢姐姐劳神。"
棠梨福身时,补丁翻飞的裙摆扫过满地水渍。
她刚要拆开信笺,手腕突然被拽住。
银蝶戴着羊脂玉镯的手冰凉滑腻,撞在她冻得发红的皮肤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急什么呀?"
银蝶将描金胭脂盒在她眼前晃了晃,馥郁的玫瑰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妹妹这双手,再不好好保养,可就配不上这张清秀的脸了。
你瞧这苏州进贡的玫瑰胭脂,抹上后唇色比春日的芍药还娇艳呢!"
棠梨强笑着点头,指尖无意识着信笺边缘。
春杏的字迹浮现在脑海里,工整娟秀的小楷总带着淡淡的艾草香。
虽然春杏认识的字不多,但写的很好看。
可银蝶却浑然不觉她的敷衍,自顾自地打开胭脂盒,用镶着金线的指甲挑起一点胭脂:
"这胭脂啊,得配着牛乳调开才显气色。
我前日教了锦绣宫的巧云姑娘,她用完首夸比尚宫局的口脂还好使......"
"姐姐果然最懂这些。"
棠梨的声音发紧,信角己经被掌心的汗浸得发皱。
她的手被银蝶攥得有些疼,想要抽回手,却被银蝶攥得更紧。
"还有呢!"
银蝶拽着她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金线牡丹裙摆扫过她的小腿,刺得生疼,
"内务府新到的苏绣料子,那针脚密得哟,远看就像画上去的。
偏有人不识货,说什么不如京绣大气。
你知道吗?长春宫的云雀姐姐......"
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各宫八卦,腕间的玉镯不时碰撞石桌,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停在廊下的麻雀。
棠梨机械地应着,目光却死死盯着手中的信笺。
林嬷嬷剧烈的咳嗽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还有春杏临走时欲言又止的眼神。
"姐姐见多识广。"
她的应答像被线牵着的木偶,机械又无奈。
"姐姐,我实在得去干活了。"
棠梨猛地站起身,裙角扫翻了石桌上的胭脂盒。
艳丽的胭脂洒在青砖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她恭敬的福了福身,
“不好意思,姐姐,弄翻了你的胭脂盒,今日的事也多谢姐姐送信,改日定当一并答谢!”
"哎哎!
又不是你
什么值钱的玩意,不用放在心上。"
银蝶踉跄着抓住她的袖口,珍珠步摇剧烈晃动,
"你别着急呀?
我还没说完尚服局新制的霞帔呢!
那金线绣的凤凰,尾巴上缀着的东珠,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可气派了!
还有御花园的玉兰,今年开得比往年早......"
棠梨僵在原地,只能任由银蝶拽着自己的袖子喋喋不休。
棠梨的心里一首想着春杏的信,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林嬷嬷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需要什么帮助?
这些疑问像乌云一样环绕在她的头上,久久无法散去。
她只能不住点头,将满心焦急化作"姐姐说得是""果然别致",可银蝶却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她脸上。
"还有掌事太监新得的翡翠扳指......"
银蝶突然凑近,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听说那水头,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