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晚晴?”
棠梨没话找话,想缓和些气氛,声音放得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叫棠梨,刚在这里干了不久,很多事也还不熟呢。”
晚晴低着头没应声,木刷在桶里胡乱蹭着,力道忽轻忽重,心里却在嘀咕:
谁稀罕知道你叫什么?
还不是靠钱买清闲,踩着别人的苦日子过活?
她咬着牙使劲刷,想证明自己不用人帮忙也能行,可胳膊实在酸软,刷了半天,那垢壳还是硬邦邦地粘在桶壁上,反倒震得胳膊发麻,连带着心口都堵得慌。
晚晴正对着一只结满硬垢的恭桶犯愁,木刷在粗陶壁上蹭得火星西溅,那黑硬的垢壳却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反倒震得她虎口发麻,磨破的水泡裂开道细缝,血珠混着污水渗出来,疼得她指尖发颤。
臀上的伤一阵阵抽痛,像是有把钝刀在皮肉里搅动,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桶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心里又急又气,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这垢壳得先焖透了才好刷。”
棠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圈灰痕,她往桶里舀了些滚水,白雾腾起裹着热气,又抓了两把皂角灰撒进去,灰末在水里打着旋儿,
“你看这边角,得用刷尖顶着转圈蹭,光使蛮力没用,得找着巧劲,像揉面团似的,顺着劲儿走。”
晚晴本想别过脸不理,可手里的活计实在卡着不动,木刷都快被她攥散架了,那垢壳却依旧顽固。
听着棠梨的话,她握着木刷的手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棠梨手里的粗瓷碗,又看了看自己刷得通红的手心,心里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却还是忍不住照着棠梨的法子,拎起铜壶往桶里多倒了些滚水,让那层黑垢整个浸在热水里,蒸汽扑在脸上,带着些微暖意。
“你看,”
棠梨指着桶壁,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这热水一焖,垢壳就软了,像发面似的鼓起来,你再试试。”
晚晴将信将疑地拿起木刷,往泡软的垢壳上一蹭,果然比刚才省力多了,木刷划过的地方露出一片光洁的陶壁,连带着心里的堵闷都轻了些。
她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握着木刷的手都稳了些,连呼吸都平顺了几分。
“还有这桶底,”
棠梨蹲下身,裙角沾了些灰也不在意,指着恭桶底部的凹槽,
“这地方最容易积垢,藏污纳垢的,得把木刷竖起来,用刷柄顶着来回刮,手腕带点劲儿,不然刷十遍也像蒙着层灰。”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只木刷演示,手腕轻轻一转,刷尖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探进凹槽里,来回几下就刮下一片黑垢,落在水里沉底,
“你看,这样是不是干净多了?”
晚晴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心里的戒备又松了些,像被热水化开的冰碴。
她学着棠梨的样子,把木刷竖起来,手腕微微用力,果然刮下不少积垢,虽然动作还生涩,胳膊也酸得厉害,却比刚才快了一倍,桶底渐渐露出了陶土的原色。
“净事房的活计看着粗,其实处处有讲究。”
棠梨见她听进去了,又接着说,手里的木刷没停,
“早上的水最冰,像淬了冰碴子,刷桶时得多兑些滚水,不然冻得手发僵,手指都伸不首,反倒慢。
下午日头斜了,得把桶搬到院里刷,借着光看得清,边角缝里的垢迹都逃不掉,不容易漏了哪处,回头查起来又得返工。”
晚晴低着头刷桶,没应声,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像只警觉的小兽。
关于干活的这些窍门,可从没人教过她,在浣衣局,管事姑姑只知道叉着腰催着快点干活,慢了就是一顿骂,哪管你用什么法子,伤没伤着。
“还有这皂角灰,”
棠梨拿起地上的布包,布面磨得发亮,
“得用细筛子过一遍,不然粗颗粒像沙子似的,磨得桶壁一道一道的,看着不体面。”
她从灶边拖过个竹筛,筛眼细密,
“虽然是恭桶,可刷得干净,咱们自己看着也舒坦些,干活时心里也亮堂。”
晚晴往桶里撒皂角灰的手顿了顿,想起自己刚才首接往里倒的粗灰,混着些小石子似的颗粒,脸颊微微发烫,像被灶火燎了一下。
她偷偷抬眼瞟了瞟棠梨,见她正拿着细筛子筛灰,手腕轻轻晃着,灰末簌簌落在碗里,动作认真得像在做什么精细活计,连眉梢都带着股专注。
“净事房就我一个人当差,”
棠梨筛完灰,把细灰包好,又说,
“平时要刷前院各房的恭桶,还要清理后院的污水沟,天热时沟里的淤泥能臭三里地,活计杂得很。”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指尖沾着点白,
“不过好在清净,除了每月初三管事姑姑来查一次活计,平时没人来,不用看人脸色。”
晚晴握着木刷的手停了,水花顺着刷毛往下滴:
“那......我要在这儿待多久?”
她想起掌事姑姑的话,说是“暂在这儿搭个手”,可这“暂”字像根没底的绳,谁知道是一天还是一个月,更怕哪天掌事姑姑不高兴了,又把她发配到更苦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