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裹着潮湿的水汽,将太医院檐角的铜铃吹得叮咚作响。
棠梨扶着斑驳的宫墙,每走一步,膝盖处的旧伤便如细针般扎进骨缝。
白日里紫苏为她涂抹的金疮药,此刻混着冷汗浸透绷带,在皮肉间灼出火辣辣的疼。
她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鎏金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太子玄衣上翻涌的龙纹——这是早晨出宫时殿下给的“通行证”。
转过九曲游廊,东宫朱红宫门在夜色中如巨兽盘踞。
两盏宫灯将门前照得亮如白昼,十二名金甲侍卫持戟而立,玄铁打造的枪尖垂着猩红缨穗,随着夜风轻轻颤动。
棠梨攥紧袖口,染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结痂的伤口,在死寂中迈出第一步。
"站住!"
左侧侍卫突然暴喝,长戟"哐当"一声横在她胸前。
枪尖寒光映得她瞳孔骤缩,汉白玉阶上的月光碎成银霜,簌簌落在她肩头。
棠梨强压下喉间腥甜,福身行礼时牵动后背鞭伤,险些踉跄:
"奴......奴婢棠梨,求见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被穿堂风撕得破碎,
"特来归还通行令牌。"
说罢,从怀中取出鎏金令牌,盘龙吞珠的纹路在灯火下流转着冷光。
右侧侍卫眯起眼,狐疑的目光扫过她狼狈的衣饰:
"既是还物,为何此刻才来?"
"因......因白日里伤口发作,实在无法行动。"
棠梨垂眸盯着侍卫锃亮的皂靴,余光瞥见宫墙上摇曳的树影,恍若张牙舞爪的鬼魅,
"还请大人通融,此事关乎殿下信物......"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传来玄靴踏地的声响。一名小太监掀开金线绣龙的锦帘,尖细嗓音划破夜色:
"殿下有令,宣棠梨进殿。"
棠梨浑身一颤,抬头望向紫宸殿敞开的朱门。
殿内烛火如星河倾泻,将蟠龙柱上的金漆照得熠熠生辉。
她深吸一口气,提裙迈上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身后侍卫收戟的声音响起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轰鸣如雷——这一脚踏进去,怕是再也踏不出这深不见底的宫墙了。
棠梨跪伏在紫宸殿的青砖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襦裙渗进膝盖,与旧伤的灼痛交织。
掌心的鎏金令牌沉甸甸的,蟠龙纹边缘锋利如刃,将她虎口硌出深红的印记。
十二盏宫灯在雕梁下摇曳,烛泪顺着缠枝纹灯台缓缓坠落,在地面凝成暗红的琥珀。
"伤还没好,就急着送令牌?"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龙涎香漫过头顶。棠梨睫毛微颤,瞥见玄色衣摆扫过鎏金兽首脚踏,暗纹绣着的海水江崖在光影中翻涌。
太子斜倚在紫檀螭纹榻上,腰间九龙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泠声响。
案头摊开的奏折上,朱砂批注如凝血般刺目,狼毫笔搁在羊脂玉笔洗里,墨汁正顺着笔锋缓缓滴落。
她强撑着行礼,后背新结的痂被牵动,丝丝缕缕的疼痛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发间的银簪己经被她当掉了,现在只是用简单的头绳绑住,经过这一番折腾头发己经有散开的趋势。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喉间像卡着碎瓷,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她盯着太子玄靴上金线绣的海水江崖纹,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攥着鎏金令牌的指尖微微发白:
"奴婢有一事相求。"
"讲。"
案头传来朱砂笔搁下的轻响。
太子斜倚在紫檀螭纹榻上,玄色广袖垂落如瀑,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泠声响。
他抬眼时,烛火在凤目里碎成星芒,映得鎏金护甲上的蟠龙栩栩如生。
棠梨深深吸气,指甲掐进掌心结痂的伤口:
"林嬷嬷......在尚宫局照顾奴婢多年的嬷嬷,如今身负重伤。"
她声音发颤,从袖中掏出染血的帕子,干涸的血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大夫说需用百年人参、紫雪丹救命,可......"
"所以你想要什么?"
太子忽然起身,玄袍扫过她发顶,带起的龙涎香裹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弯腰时,九龙玉佩垂到棠梨眼前,冰凉的玉石擦过她发烫的脸颊,饶有兴致的盯着她。
"求殿下借些银钱!"
棠梨猛地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她攥紧对方衣摆,粗布指腹触到云锦细腻的纹路,
"五十两就好!奴婢愿意做任何事,只求殿下能赐给林嬷嬷一条活路!"
"噤声。"
太子突然抬手,鎏金护甲擦过她耳畔,带起的风掀动鬓角碎发。
他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棠梨僵成一尊石像。
"别人求恩宠,要珠宝钗环、绫罗绸缎,"
他忽然轻笑,声音却似淬了冰,
"你倒好,空着手就来借钱。"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惊起满院寒鸦。
棠梨望着对方袍角金线绣的五爪金龙,想起刑房里环香扭曲的面容。
紫苏的警告在耳畔回响:
"深宫里的恩宠,比朝露还易碎。"
萧承瑾站起来,接过棠梨递过来的令牌,声音有些发冷:
“你也知道五十两银子的价值,把你卖了都不够,这其中的代价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额头重重贴地,声音发颤:
"求殿下帮帮忙,不管是任何要求,只要是奴婢能做到的......"
"起来吧。"
太子松开手,衣袂扫过她发顶,带起的沉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他踱步至窗前,玄色身影在雕花槅扇上投下巨大的剪影,月光透过窗棂,将他的轮廓切割成锋利的碎片。
"明日去内务府领五十两银子。"
他望着庭院中摇曳的宫灯,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铁链般沉重,
"但你要记住——"
骤然转身的瞬间,棠梨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目。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那双眼睛时而如寒潭,时而似幽火。
"深宫里没有白给的东西。"
太子指尖划过她耳后未愈的擦伤,鎏金护甲的凉意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所有的一切都是要还的。"
殿内不知何时熄了三盏宫灯,阴影在蟠龙柱上张牙舞爪。
退出门时,夜风卷着玉兰花的残瓣扑在脸上,却掩不住她发间散出的血腥味。
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惊起满院寒鸦。
棠梨望着巍峨的宫墙,摸着腰间粗糙的麻绳——本来是浣衣局用来捆衣服的绳子,被她拿来当腰带。
此刻它却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勒住她的咽喉。
深紫色的夜幕压下来,将紫宸殿的飞檐吞入黑暗,她也看清楚:
在这红墙绿瓦间,所谓救命之恩,不过是另一场更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