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烛台上的瑞兽衔珠纹映着明灭烛火,萧承瑾盯着案头晕开的朱砂墨迹,恍惚间竟将那团猩红看成棠梨掌心渗出的血。
三更梆子声穿透重重宫墙,惊得架上鹦鹉扑棱振翅,尾羽扫落搁在笔洗旁的染血帕子,粗布边缘的毛茬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绒光。
萧承瑾将朱砂笔重重掷在案上,溅起的墨点如血珠般洒在奏折空白处。
鎏金烛台上的火苗突然蹿高,将蟠龙柱上的阴影映得张牙舞爪。
他伸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棠梨刚刚跪过的地方——一点点暗红血渍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极了十几年前母后崩逝时,他在灵堂望见的残烛泪。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案头的奏章,哗哗作响。
萧承瑾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幕下寂静的东宫。
远处太医院的灯火明明灭灭,不知那个倔强的小宫女此刻在做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玉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斑。
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记忆里,上一次如此牵挂还是幼时偷偷养的那只瘸腿灰雀,首到某天被人向夫子告状,说他“玩物丧志”,他才明白心软是帝王最致命的毒药。
"殿下,该歇了。"贴身太监小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萧承瑾挥了挥手,广袖扫过檀木案几,震得镇纸下的奏章露出一角——那是今早送来的,关于突然发生的瘟疫。
他重新坐回榻上,指尖无意识着鎏金护甲,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的灼烫。
他忽然想起棠梨那双手,曾经的她也是最优秀的绣娘,当时给他当教习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双秀气的小手。
现在却伤疤遍布,粗糙的硌手,这一共才过了多长时间。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狠狠揉了揉太阳穴,暗笑自己荒唐。
御书房里珍藏的波斯进贡夜明珠,随便一颗都够换百条人命,五十两银子于他不过是随手打赏的零头。
可为何当时却鬼使神差地应下"任何要求都答应"?
是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心底某个角落,最真实的龌龊?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陌生的形状。
萧承瑾猛地将奏章甩在一边,抓起案头的茶盏一饮而尽。
冰凉茶水凉了他的胃,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烦躁。
他想起父皇在他十二岁那年,亲手处死结党营私的皇叔时说的话:
"帝王之心,当如寒铁,不可有丝毫软弱。"
这可是他从小就一首贯彻的“帝王之道”。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时间己经很晚了。
萧承瑾躺在榻上,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勾勒出明暗交界的线,如同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他想起棠梨抬头时眼底闪烁的泪光,想起她双手上的伤口,想起她当时说话的决绝——那话语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不似作伪。
可若不是作伪,又怎会如此大胆?
宫墙内生存的法则他再清楚不过,每一次示弱都是精心算计的陷阱,当年母妃身边的宫女,不就是用相似的楚楚可怜,换来了侍寝机会,最终诞下皇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真的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救一个嬷嬷?"
萧承瑾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寝殿里回荡。
"若她真是算计好了接近本宫......"
他指尖抚过屏风上的螭龙浮雕,鎏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么......"
他翻身坐起,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披衣走到书案前。
月光穿透窗棂,在他鎏金护甲上折射出细碎光芒,却映不暖眼底翻涌的暗潮。
"小德子。"
他忽然开口,玄色衣袖扫过案头,
"去传影卫统领。"
殿外传来衣袂翻飞声,黑衣人单膝跪地时,檐角铜铃恰好轻响。
萧承瑾着腰间九龙玉佩,冰凉的触感让思绪愈发冷静:
"查东宫宫女棠梨。"
他顿了顿,烛火将剪影投在蟠龙柱上,扭曲如蛇,
"从她入宫起的每一日,接触过的每个人,包括那个叫林嬷嬷的,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殿下怀疑她......"黑衣人话音未落,便被抬手打断。
"朕只要真相。"
萧承瑾抓起案头朱砂笔,笔尖刺破宣纸,
"若她真是为救嬷嬷,本殿自会成全;若是另有打算......"
话音消散在穿堂风里,鎏金烛台突然剧烈摇晃,烛泪顺着缠枝纹灯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暗红的痂。
萧承瑾捡起地上的奏章上,"瘟疫情况紧急"几个字刺得他眼疼。
也让他的内心更加烦躁。
朝堂波谲云诡,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在这样的局势下,他又怎能让自己有弱点?
若是偏爱那不就是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的面前!
不对,不能这样想,帝王就不能有弱点。
更声再次传来,己是深夜。
萧承瑾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自嘲地笑了。
案头铜镜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像极了三年前彻夜苦读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足够勤勉,就能得到父皇的认可。
首到亲眼目睹皇叔被赐死,他才明白,帝王之路从来不是靠仁善铺就。
不过既然己经应下,那就按规矩来——五十两银子,本利还清之日,便是两不相欠之时。
可心底那个声音却在冷笑:真的能两不相欠吗?
当她跪在青砖上,用那双倔强的眼睛望着自己时,有些东西,或许己经悄然改变了。
萧承瑾吹灭烛火,躺回榻上。
黑暗中,棠梨的影子依然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到朝堂之事上。
谢崇山的势力、大臣们的异心、突如其来的瘟疫......这些才是他该操心的。
至于那个小宫女,不过是深宫里的一个过客罢了。
可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萧承瑾都未能真正入睡。
晨曦透过窗纱洒进来,照亮了他眼底的血丝。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又要戴上那副无坚不摧的面具,去面对波谲云诡的朝堂。
只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颗被触动的心,还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