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城推开虚掩的大门，就看见蒋七奶奶眯眼晒太阳。
七奶奶坐的是太师椅，腿上盖着薄被，脚下踩着方凳，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茶水。
明亮的阳光，在老人雪白的发丝上跳动，再落到她衣襟上，手上。
小院子里清扫的干干净净，井边的大木盆里打了一盆水，上面随意地搭着块毛巾。
璀璨的光芒从水面直射过来，照的人一时睁不开眼，蒋碧城和宋明珠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屋檐下的几只野雀子见有人进门，一拍翅膀，呼啦啦一起飞到不远处的大树上。
蒋碧城和宋明珠推门进来，一直走到老人身边，蒋七奶奶没醒，也没动地方。
“七奶奶。”
蒋碧城将提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弯下腰凑到老人身边轻声喊了一声。
“七奶奶，我和银珠来看你了。”
“七奶奶。”
宋银珠站在蒋碧城的身后，探头看向老人的脸色。
皮肤白皙，面色微微泛红，白了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
尽管已经老去，可仍然能看出蒋七奶奶年轻时候的风采。
蒋七奶奶没有动，宋银珠还奇怪，蒋七奶奶是不是睡着了，就听见蒋碧城又大喊了一声，“七奶奶，我是缙云啊。”
直到蒋碧城的手，伸过去探七奶奶的鼻息，这个时候宋银珠才察觉到不对。
“七奶奶，你醒醒啊。”
蒋碧城的眼泪都快下来，七奶奶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是敬山吗？”
七奶奶伸手摸向蒋碧城的脸庞，“敬山，你来接我了？”
蒋敬山，蒋七爷爷的名字。
自从蒋七爷爷去世后，很多年已经没人叫这两个字。
“是我，七奶奶，我缙云。”
“哦，缙云啊。”
蒋七奶奶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你七爷爷来接我了呢。”
蒋碧城心如刀绞，一手握住七奶奶落在他脸上的手，一手去推宋银珠。
“去喊人，找我妈，就说……说七奶奶不大好。”
蒋碧城到现在都记得爷爷死的时候画面，他的目光落在虚空，良久才喊了奶奶名字，问是不是来接他的。
当天晚上，爷爷就去世了，去的时候很安详。可惜的是，爷爷走的时候并没有儿孙满堂。
他的两个儿子战死沙场，一个只剩残躯，一个连尸骨都没找到，不知道埋骨哪里。
爷爷最后走的时候，身边只有他这个唯一的孙子。
还好，他还有孙子，并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
赵敏来的很快，今天婆婆突然要吃珍珠糯米丸子，这道菜还是以前蒋二奶奶刚嫁进来的那年回乡宴客，蒋七奶奶在酒席上吃到的。
没想到惦记了几十年，今天突然说想吃。
珍珠糯米丸子这么精贵的吃食，在乡下，几乎没人吃过。
就连赵敏，也只是没嫁人之前吃过几次，后来再没吃过。
她只记得珍珠糯米丸子很好吃，是用猪肉团成丸子，裹上糯米放在笼里蒸。
猪肉早上买的有，还没来得及下锅，就是家里没糯米。
赵敏刚才出去，留蒋七奶奶一人在家，就是去几个嫂子家找糯米。
平时蒋七奶奶并不是个挑嘴的人，家里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只是这段时间，眼看婆婆精气神有些不大对，赵敏心里就有些不安。
婆婆要吃珍珠糯米丸子，又不是要天上的龙肉，赵敏肯定是要想办法满足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自已出去的一会功夫，婆婆竟然不行了。
“妈，妈，你怎么啦。”赵敏抖着手去扶蒋七奶奶。
“敏啊。”
蒋七奶奶掀起眼皮看了赵敏一眼，目带渴望地看着赵敏，“丸子好了吗？”
“好了好了。”
赵敏慌忙抹了把泪，“妈你等等，马上就好，我现在就去做。”
赵敏刚把珍珠糯米丸子做好，蒋七奶奶的五个儿子带着孙子孙媳妇，并重孙子全部到了蒋云旺的家中。
大家围拢在床前，看着蒋七奶奶一口气吃了两个珍珠糯米丸子，还想吃第三个。
老三媳妇忙准备上前给老人喂了口温水：“娘，这东西不能多吃吧，上面有糯米呢，不好消化。”
老太太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噘嘴，看着面前的儿孙。
蒋云旺心里一痛，上前拦住三嫂：“让妈吃。”
他不想让他妈像他爸一样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父亲死的时候，就想吃一碗肉汤泡饭。
可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别说肉，就连白米饭都很难得。
还是蒋碧城爷爷得了消息，找了县城的熟人煮了点米饭，烧了腊肉，压了满满一碗送过来。
可惜饭送来的时候，父亲已经闭上了眼睛，那碗放着腊肉的米饭，最后被供在父亲的坟前。
眼看着蒋七奶奶又吃了一个丸子，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太奶奶，丸子好吃吗？”
蒋五城家的小儿子趴在蒋七奶奶的床前，咽了口口水，期待地看着蒋七奶奶面前的碗。
“好吃。”
蒋七奶奶放下碗筷，抬手摸了摸重孙子的小脑袋，“让你五奶奶去给你们装几个尝尝，这丸子叫珍珠糯米丸子，还是你二奶奶告诉我的呢。”
“好。”
几个年龄小的重孙辈欢呼着奔向赵敏：“五奶奶，太奶奶说让我们吃珍珠丸子。”
“是珍珠糯米丸子。”
“对，珍珠糯米丸子。”
赵敏看了老人一眼，哽咽出声：“好，五奶奶给你们去装，一人一个。”
孩子们欢欢喜喜去厨房吃珍珠糯米丸子，蒋七奶奶抬手抿了抿头发，笑着看向面前满堂儿孙。
“老大啊，把妈抬你家去，你们兄弟给我去铺床吧，顺便给我寿材抬出来吧。妈要去找你爸了，叫你媳妇把我装老衣拿出来，该换上了。”
蒋七奶奶和小儿子蒋云旺生活，是因为蒋云旺结婚迟。赵敏没嫁过来前，其它四个儿子就被分了出去。后来蒋云旺成亲，老大来接过老母亲，只是蒋七奶奶不愿去。
她还要给小儿子小儿媳妇看孩子，就这样蒋七奶奶就跟着小儿子住到了现在。
临死了，蒋七奶奶还是要回大儿子家。
长子长孙，于情于理，她都该在大儿子家发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