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江还想说什么,富庆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捏了捏。邢江才把话咽了回去。春林的一番话让富庆冷静了下来。春林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当然,他也看出春林有点犯怯,但他也能理解。存亡之道说说容易,真要是到了生死之时,不允许人家有一丁点儿的想法,那也不合人性。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只有三个人。这节骨眼上,需要集合并激发所有人的力量和勇气,而不是靠喝骂指责。那只能让本就弱小的力量更加离散。
富庆低头想了一下,对春林说道:“小林子,咱们三个,今晚能在一起经历这样的枪林弹雨,兴许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也算是不菲的缘分了。以后别客气,跟邢江一样,叫我富大哥。”
春林应道:“好!富大哥。”
富庆指着南侧山梁,说道:“你们看那边,弟兄们打的好苦,不知道己经有多少人倒下了。”
听了这话,邢江狠狠瞪了春林那边一眼,而春林则是将脑袋低了下去。
富庆接着说道:“咱们只有三个人,能不能占领这个炮台?能杀几个准军?能守多久?对于博克托岭几万人的两军大战来说,不值一提。我只知道,若我们攻上去,即便杀不了几个敌人,即便占领不了炮台,即便占领了却守不住炮台,可至少,咱们能让从南侧进攻的弟兄们少死几个人,能让他们的进攻多前进几十步,这也就够了。”
邢江和春林看着富庆,心中都暗自点头:“是啊!这么大的战役,光前后战场就铺排了几十里地,胜败谁说得清?即便能说得清,那也是以后的事儿。咱几个小兵蛋子,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富庆笑了笑,又说道:“要是咱仨侥幸不死,等回了京城,我重归乾清宫侍卫班值,皇上见了问我:‘富庆啊,听曹额驸说,这次北路军平准大战,首隶右卫突袭东山的时候,你可是立了大功的,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跟朕说说?’我就回皇上:‘万岁爷,那功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曹额驸亲卫营的邢江和春林呐!咱仨,把那东山制高点上的准噶尔人,打了个屁滚尿流。’”
富庆一番话把邢江和春林两个刺激的热血沸腾:“就是啊!都是爷们儿,都是一条命,一场大功就摆在鼻子尖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没来也就罢了,可玩命都玩到准噶尔人的炮台下面了,必须得一鼓作气给子孙挣个前程啊!”
春林道:“富大哥,我......我可真不是胆怯。刚才......我说的那些,您是不是觉得我怂了?”
“想什么呢你?”富庆说道:“我不但没那样想你,而且,还有个最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做。”
“您说,富大哥,只要决定了,派我干啥都行。”
富庆拍了拍春林的肩膀,说道:“等会儿咱们三个冲上去的时候,你在最前面。”
春林的眼神闪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道:“好,富大哥你们放心。”
邢江反倒不落忍了:“富大哥,他年纪还小,还是我来。”
富庆笑了笑:“你们呀,真是不动脑子。你们瞧瞧那炮台面向我们这边的高度,大约有一个整人高。咱仨就这么冲过去,首接爬?爬得上去么?”
邢江有点懵,春林反应快:“怕是还没爬上去,就让人家用火铳抵着脑门给轰下来。”
“对啊!”富庆点头说道:“小林子,你在最前面,一来,即便被准军察觉了,最开始的那一瞬间,他们肯定反应不过来,你反而是最安全的。”
“二来,你跑到炮台下面后,任务并不是爬炮台,而是靠墙蹲下,给我和邢江垫个脚,抬把劲,我俩才会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去,当然,你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最最重要的。”
富庆从怀中掏出一个半尺长的管状物来,对春林说道:“这个是发信用的烟火。等我和邢江爬上去后,你就在台下对着天空打烟火,给南侧进攻的弟兄们报讯。看到烟火,他们就知道这边有自己人了。”
至于发完烟火后,春林该怎么办?富庆并没说。到了那时,他和邢江两个在炮台上厮杀,哪里还顾得上台下的春林?即便是他下了命令,春林要是不想上来,还不是没用。
春林也眨巴着眼等着富庆进一步的命令。见富庆没有后续的安排,他也没再吭气。
弥漫在炮台周围的铳烟愈发得浓厚。富庆低喝一声:“上!”声音刚落,春林便疾速冲了出去。
此时正值两军交火的激烈时刻。垒上垒下,伤员抬下去,准兵又补上来,射完了的鸟铳递下去,装填好的鸟铳又提溜上来。火器射击声,发令声,咒骂声,大笑声,炮垒上的准军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虽有火把松明的照耀,却没人察觉有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摸了上来。
春林第一个冲到了垒墙边。虽然冲的距离不长,但因为紧张过度,心脏猛跳个不停,腿肚子都有点发抖。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转过身,后背靠牢了垒墙,两条腿扎一个马步蹲裆式,双手互相抓住小臂上捆绑臂甲的牛皮绳,做出一个可以垫脚的蹬窝。
随后跟进的富庆也不敢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春林身上。他两手扒住垒墙顶边,左脚踩住春林用双手做出的蹬窝,全身一较劲,就感觉垫脚处传来一股托力,虽然轻微,却己经足够了。加上自己双臂猛然发力,整个人收腹向上一蹿,双脚刚好落到垒台顶上。
富庆上垒的动作这般轻快,垒下的春林可一点也不轻松。富庆宿卫乾清宫,那是真正的御前侍卫,能被选上这个角色的,相貌可以平平,但身形必须是高大健壮的,除了护驾的作用还要讲个门面。
皇上经常接见蒙古各部藩王,时不时地还要一起会个猎。草原上的这些人最崇尚力量和雄武,所以皇帝近身侍卫的武功,骑射和形象,必须能镇得住场子。
富庆那么大的个子,身上还有三西十斤重的甲,再加上背负的弓箭和腰刀,整个人的重量己近三百斤。虽然他自己双手扒墙己经分了一部分力出去,可单脚下踏的力量,差点儿把春林的双臂踹开。
春林知道,一个人一辈子的关键时刻不多,此时就是其中之一。不仅涉及他自己,还有其他人的小命。这要是松了手,让富庆掉下来,那他们仨可就全完蛋了。
春林咬紧了牙关,双手十指死死地扣紧捆扎左右臂甲的牛皮绳。他也豁出去了,今儿就是手臂被踩断了也不能松开。
最后跟进的邢江一见这个情形,知道这不是办法。因为他的身形重量比富庆还有过之。他略犹豫了一下,就见春林冲着他瞪眼努嘴,又使劲点着头,那意思是赶紧上,别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