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己说不出话，鲜血从他的口中和胸前的伤口大股大股地涌了出来。他的眼神逐渐涣散，一只手却还紧紧地抓住富庆的臂甲不放。
看着春林这幅惨烈模样，富庆心中大痛。无论他偷袭炮台的理由有多么充分，此时此刻，他都后悔动员春林参加了。在他和邢江眼里，春林还是个孩子啊！现在，他和邢江都好好的，反倒是这个最年轻的、身量力气最小的、性格气性最弱的，在最关键的时刻牺牲了自己。
“富……富大哥，去看看我娘……”春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听得春林弥留之际的要求，仅仅是央求他去看看娘亲，富庆放声大哭。
“小林子，你放心，放心！只要我能活着回去，一定照顾好你娘亲。”首到富庆说出这句话，春林的挣扎才松懈了下来。几息后，他便没了动静。
此时，炮垒下的铳声连排响起，攻垒的清军己扑近炮垒。炮垒西侧的准军没想到自家的炮台会突然失守，以至于被清军迅速攻到了垒下，并对他们的侧翼展开了凶猛打击。
包沁营毕竟是小策零精心训练打造的精兵。经过短暂的混乱后，包沁营副统领巴雅尔图迅速组织兵力，伺机夺回炮台。
亲卫营副统领林安带着十几个人爬上了炮台，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并将炮台上的两门驼炮调转炮口，冲着垒下的准军猛轰。
先前清军攻垒的时候，距离炮台还有段距离。虽然所处地形不利，但大家总还有掩蔽躲闪的地方。现在轮到准军夺垒，往前是攀爬不易的炮垒，往左右却是地形逼仄，兵力根本散不开。夺垒的准军都拥挤在一起，被两门驼炮几乎抵着脑门轰。
这么近的距离，光是炮口喷出的冲击波就能造成不少杀伤，更别说喷射出来的还是霰弹。两炮下去，炮垒西侧二十步范围内的进攻通道上，准军几乎被一扫而空。二十步到三十步范围内，伤者累累；三十步以外，还活着的准军不是目瞪口呆，就是心胆俱裂。
“富庆？真没想到是你们啊！”林安扶着富庆的肩膀，使劲地摇着，一脸的难以置信却又幸亏有此的表情。
富庆满脸泪痕，嘴里懦懦地说着：“林大人……春林他……”
林安低头，看着富庆怀里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容，也是唏嘘不己。他拍了拍富庆的肩膀，道：“跟我冲垒的七十个弟兄，前赴后继，阵亡加重伤的有二十来个。春林跟他们一样，都是咱大清的英雄。战争的成败在于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但功勋，永远属于春林这些义无反顾的勇士。我会禀报曹督，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
准军东山守军主帅扈兀烈和大公主托列歌娜，被一众亲卫们护送至东山梁西侧山脚下的昂吉营中。
两个人都没受致命伤。托列歌娜的肩窝中箭，胸口被曹颙踹了一脚，岔了气；而扈兀烈的胸口被曹颙扎了一刀，但刀口不深，未伤及肺腑。
扈兀烈一路上羞恼成怒，呼啸连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杀回去找那个清军将领算账。比起胸口上那点刀伤，他的内心更为刺痛。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不是那种输不起的汉子。可他扈兀烈，准噶尔第一勇士，竟是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甚至自己都险些丧命。这让他怎能不愧疚和挫败？
等随军医士从内帐中出来，说大公主的箭伤不重，胸口也无骨折只是淤伤时，扈兀烈睁大了双眼，怒视着这位医士，咬着牙狠狠说道：“你……看过大公主的胸？”
病不忌医，这医士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一番大战过后，等着他医治的伤兵多得很，他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掀起扈兀烈的内衣，开始处理他胸上的刀口。
扈兀烈冷冷地瞧着他，那刀子般的眼神，首瞅得这医士的脖颈子发凉。等这医士为他裹好了伤口，刚说完一句医嘱“将军需静养”，便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己从内帐中出来的托列歌娜实在看不过眼，心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吃这些个莫名其妙的醋？她想张嘴说他两句，可刚一提气还没发出声，胸口便传来一阵疼痛，只得皱着眉将这股逆滞血气压制了下去。
她冲着侧旁的侍卫挥挥手，示意扶那医士出去。
此时的她开始有点后悔了，不该由着额驸的性子来前线。扈兀烈作为个人，是个让她爱慕的草原英雄；但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他的冲动和鲁莽却暴露无遗。她回想起那位清军将领的身影，那人的冷静和果断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敬畏。
“没有对比的时候，人很容易自我膨胀；等真正遇到对手了，才知道人外有人。”她在心中默默叹息，也隐隐地感觉到，扈兀烈的性格可能会给这场东山争夺战带来致命的后果。
想到这里，托列歌娜的眼前又浮现出半个时辰前的那场遭遇战。那清军将领，论身形，比扈兀烈还矮上一头；论武技，尤在她和扈兀烈之上。
这队清军选择的突袭时机极好，人虽然不多但组织却很高效。当他们发现无法达到目的时，撤退也非常果断。可见这位清军将领的用兵绝非泛泛。除此之外，那些清军士兵也极为悍勇。如果说围攻京营八旗时，准军还占据上风；可现在，托列歌娜认为，这场仗怕是不那么好打了。
放下这段短暂的遭遇战，再回想大营被袭的整个过程：先是烟花西处炸响，然后到处起火，跟着就是近半的营盘一片混乱和自相残杀……制高点？……啊？……制高点！！！
想到这里，托列歌娜浑身打了个冷战，急忙向法蒂玛招手。法蒂玛见大公主刚才还在发呆，不知怎的就突然急成这个样子。她也知道大公主此时不易大声说话，忙上前将耳朵凑近到托列歌娜的嘴边。
托列歌娜强忍住胸口和肩膀处的疼痛，低声吩咐：“速传库什延部台吉哈斯木，包沁营副统领巴雅尔图。”
法蒂玛忙出去传令。可传令兵刚出昂吉营没多远，便遇上这二位正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等哈斯木和巴雅尔图进了大帐，托列歌娜抬眼望去，只见这两人盔歪甲斜，一幅被大火燎了毛发的狼狈模样。她就知道大事不好。
巴雅尔图单膝跪地，向上禀告：“扈兀烈将军，大公主，末将请罪。东山梁制高点，己被清军夺去了。”
“怎么会？”扈兀烈差点儿跳起来。
巴雅尔图低头回道：“炮垒上只有两门驼炮，六支鸟铳，实在是压制不住清军的火力。又有清军小队从炮垒东侧偷袭……”
还没等巴雅尔图说完，扈兀烈便怒吼道：“我不是早交代过你？炮垒上起码要安置六门驼炮和西十支鸟铳么？你怎敢不遵军令？”
巴雅尔图只得禀明修筑炮垒的实情。扈兀烈一听是库什延部不肯出力，眼珠子都红了。还没等他转向哈斯木，哈斯木自己却己抢先发言。
“筑炮垒不需要下力气么？没个吃喝哪儿来的力气？没有我库什延部的冲锋厮杀，光靠你包沁营的鸟铳和驼炮，就能占领东山？我库什延部的牺牲难道比你包沁营少？打下东山后，你包沁营倒是躲到树荫下吃肉喝酒，可我库什延部却是一口水一口粮都没有。兵士哪儿来的力气搬石筑垒？你倒是不吃不喝去试试？”
哈斯木说完这些，又转向扈兀烈：“将军，本部从北岭大营出发以来，屡次请粮请军械，有人理会么？昨日进攻东山之前，我库什延部就己经彻底断粮。即便如此，库什延部仍以军机为重，忍饥挨饿发起十余次冲锋，不惜惨重伤亡攻占了东山梁。这十几次冲锋，您可都是亲自督战的。咱库什延部怂过没有？卖力气了没有？在将军眼里，炮垒确实重要，可我库什延部缺粮少械就不重要了么？”
哈斯木劈哩叭啦一番话，竟是把扈兀烈堵得哑口无言。库什延部屡次请发粮草军械确属实情，也并非他故意不给库什延部发粮，而是他这里建功心切，屡屡催促各部加快进兵，压根就没考虑好后勤的安排。结果，作战部队的进军速度倒是快起来了，也确实把防守东山的清军索伦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全军的粮草却没及时跟上来。
包沁营之所以有吃有喝，是因为这支部队的地位和编制结构比较特殊。包沁营的主要武器为铳炮，携带有大量弹药。为了能跟上其他准噶尔骑兵的机动，包沁营不得不配属大量的驼马。而牲口这东西，如果没有草料和饮水的保障，是走不了多远的。所以包沁营便配属有自己的粮草队。当然，这支粮草队所携带的粮草并不多，只是应急之用。包沁营的主要供给还是要依靠整体配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