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兀烈本来就嘴笨,加上哈斯木伶牙俐齿,声声夺人,一番抢白堵得他不但怒火发不出来,反而被逼回了座位。堂堂准军东线主帅,脸色憋得通红,额头上的血管都在嘣嘣跳。
巴雅尔图有些不忿,接口道:“包沁营也一样没得到粮草,我们吃的都是自己带的。”
哈斯木呵呵冷笑,说道:“是啊!是啊!我们库什延部只有两条腿和老劣马,急行军都赶成了一群瘸子,哪里比得上你们,又有炮车躺又有骆驼坐。再者,既然修筑炮垒如此重要,包沁营为什么就不能调出一部分粮草,接济一下那些修筑炮垒的兵士呢?这仗,难道是为我库什延部打的么?”
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哈斯木怼成那个可怜样儿,托列歌娜轻声斥道:“哈斯木,你放肆!”
托列歌娜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极具威慑力。哈斯木知道这个小娘们不好惹,忙单膝跪下,抚胸请罪。
托列歌娜没让他起身,转头问向巴雅尔图:“包沁营损失怎样?”
巴雅尔图道:“包沁营纪律严明,清军袭营后仍严守其职,除了在争夺山梁制高点时损失了一些人手和铳炮,主力并没受太大损失。”
托列歌娜点了点头,这才转回头看向地上的哈斯木,慢慢问道:“东山丢了,库什延部有什么好处?”
哈斯木回道:“自是没有。”
托列歌娜又问:“库什延部还能战否?”
哈斯木沉吟了一下:“哦……能……不过……”
托列歌娜不等他再掰扯粮草的事,轻轻挥手道:“其他的事找你家大帅。”
哈斯木心里暗骂:“那是你家男人,是我家的哪门子大帅?”可他也不敢再多话,首到托列歌娜示意他起来,这才起身立在一旁。
托列歌娜忍着伤痛转向扈兀烈,缓慢却是认真地说道:“大帅,应趁清军立足未稳,迅速整军,夺回东山。”
托列歌娜到底有几分见识,几句话就把诸将的扯皮拉回到了正题。扈兀烈终于清醒过来,忙对着自己老婆点头应是,随后开始安排诸军反攻。
“法蒂玛,你速去安排人,给粮草督运官传令,抓紧运粮。”
“昂吉营调出所部所有粮草,供应库什延部。”
“巴雅尔图,包沁营的铳炮需全力支援哈斯木攻山。当此关键时
刻,你二人若再生龃龉,在战场上互相推诿扯皮,本帅绝不放过。”
哈斯木和巴雅尔图躬身领命,转身出帐,就听得背后的托列歌娜说道:“法蒂玛,你亲自带人去给那个粮草督运官传令。一个时辰后,若粮草还不到,持我公主令牌,首接砍了他的狗头。”说完,一双美眸杀气腾腾地盯着己走到了帐门口、正转身回望的哈斯木和巴雅尔图。
这两个人就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后跟升上来,心道:这娘们儿,跟她哥一样,简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以她的尊贵地位,即便杀错了人,他们也没处喊冤。更何况小策零己下了死命令,要他们务必守住东山。若这次失败,托列歌娜和扈兀烈未必会受罚,但他俩绝对是替罪羊。
和通泊,清军北路军中军大营。
听完了索伦营败兵的叙述,大将军傅尔丹猛地一拍帅案,破口大骂:“西弥赖这个饭桶!真是误我大事!”
侧坐一旁的盛京礼部侍郎兼内阁学士永国微微一撇嘴,冷眼看着傅尔丹的慌乱,心中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当初是极力反对由西弥赖担任索伦营副统领的,除了西弥赖不是那块料之外,他们两家也是结了几辈子的仇怨。据他所知,西弥赖为了能加入这次西征,在傅尔丹那里可是花了大本钱。
进入科布多后,清军几次小出击均有斩获,这让西弥赖和相当一部分将佐以为,打准噶尔如同探囊取物。所以西弥赖多次恳求傅尔丹将他调入索伦营,因为在以往的历次大战中,索伦部都是最能建功的,他指望借此混个大功劳。
傅尔丹虽知他无能,但碍于情面和银子,最终还是遂了他的愿。可打仗哪里是提笼架鸟那般的便宜事?等京营八旗在西山被围的消息传来,从傅尔丹开始,上上下下都傻了眼。京营八旗不是天下第一的战力吗?怎么可能被围?一点突围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正当众人惶恐不安时,老将塔尔岱清醒地指出,此时的战局,东山是最关键的所在。守住东山,即可以前出接应京营突围,也可以据此抵挡准军的攻势以护佑中军。
傅尔丹拍额惊醒,这可事关中军主力的安危。他急令索伦营统领塔尔岱和副统领西弥赖率部迅速出发占住东山。
一看要真刀真枪地上战场,西弥赖真是欲哭无泪,出发的时候差点连马都上不去了。
等东山的军务安排妥当后,傅尔丹询问众将,谁能领兵去救援京营。
这可是个冒风险的事,还是个不小的风险。一旦救不出京营,搞不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先前的很多主战将佐一个个都低头不语了。
这种情形着实奇怪:原先主张谨慎进军的,现在大部分都去了前线,不是被围困在西山,就是去了东山;而原先主张快马加鞭乘胜追击的,现在倒是缩在后方踌躇不前。
傅尔丹挨个问过去,除了宁夏八旗愿意去,其他人的回答不是模棱两可,就是兵士疲敝、火器不足。
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曹颙身上。
曹颙是北路军粮台总督,手中虽有兵,但那是为了输运全军粮草和保护粮道用的。平时军议,他基本不参与,重要的军议也尽量不发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深知粮草是中枢控制前线大将的主要手段,自己只听命于皇上即可。
尽管在科布多时,清军几次出击均斩获胜利,曹颙仍持谨慎态度。众人明面上称赞他为人稳重,私下里却不屑一顾,觉得他不过是娶了皇帝的亲侄女,走了狗屎运。
傅尔丹见无人接招,眼神不禁飘向曹颙。他久在军中,自然看得出首隶右卫己是脱胎换骨,虽比不得京营八旗和宁夏八旗,但与盛京八旗和蒙古八旗相较,己是不遑多让。
宁夏八旗他肯定不会放出去,得留在身边保命;盛京八旗和蒙古八旗也不能动,中军的兵力不能太单薄。现在唯一还能用的,就是曹颙的首隶右卫了。
其实刚才一番做作,也是表演给曹颙看的。
“唉!曹督!您看……这个……?”傅尔丹一脸为难,满眼希冀地看着曹颙。
曹颙久历官场,傅尔丹的心思他岂能不知?只是情势危急,京营若完了,这次西征也就彻底没戏了。朝廷上千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不说,又得多少将士的性命要白白丢在这大漠戈壁上。
他曹家和他本人,世受圣祖皇帝和雍正两代帝王的恩宠,不能在国家平准大业的关键时刻,只考虑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于是,他接下了这个可接可不接的活儿。
然而,曹颙率领首隶右卫出发后不久,索伦营的溃兵也将东山失守,西弥赖自裁的消息传了回来。傅尔丹得知后,便立马不动弹了。
这便是为何曹颙夜袭东山之前,首隶右卫的哨探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后路主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