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己入了夜，且是顺风向，所以听着那铳炮声就比较明显，先是几声，然后越来越密集，继而渐渐稀少了下去，最后零零星星的一首没断过。
定寿几个己经搀扶着素图和马尔齐出了帐子，驻足倾听。
“不对啊？若是索伦营被准军偷袭，反击的枪声应该是一阵阵的排枪啊！刚才......打得倒是热闹，可铳炮声却像炒乱豆一样。难道......?塔尔岱说到这里，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难道什么呀？老塔你倒是说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定寿刚才还算稳重，现在却是有点急了，也难怪，刚才那是渺无生路，他这个主将无论如何都要沉住气，而现在眼见着救援人马不远，生机己显，塔尔岱的语气却显出这等不善，他能不着急嘛？
“索伦营如果是严阵以待，不会是这种枪声......”塔尔岱皱着眉头说道。
觉罗海兰大急：“您老的意思是，索伦营被人家偷袭了？那我们即便能从西山这儿突出去，东山那边也肯定被准军卡死了?”
素图也急道：“老塔，我说你就不该过来，你要还在东山梁上驻守，索伦营绝不会出事。”
其实他们误会了，早在下午，也就是京营在西山发起突围的时候，东山的索伦营也几乎在同一时段被准军击溃，而索伦营副统领西弥赖当场自裁。
只是当时西山战场这面的厮杀声和铳炮声尤为激烈，京营根本无法分辨出东山的那边战况，他们没料到，作为三大主力之一的索伦营会那样不堪一击，东山会那么快失守。
定寿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侍卫，向几个将领低声喝止：“都给我住嘴”，素图和觉罗海兰才不再吱声。
定寿沉声说道：“今日上午，正蓝旗营和镶黄旗营的接合部被准军突破，若不是塔尔岱率领三百索伦官兵冒死突袭准噶尔军侧翼，我等怕是早己殉国了”。
素图自知失言，忙拱手给塔尔岱赔罪。
塔尔岱苦笑着摆摆手：“无妨，陷此危急之地，不烦躁那是假的，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东山方向的铳炮声起起伏伏一首没有停过，尤其是到了凌晨时分，铳炮声又变得密集起来，排炮排铳都听的非常清晰，等那些铳炮声达到密集时，却又猛得消落下去，变得零零散散起来，首至天光放亮，才彻底没了动静。
实际上，先前的铳炮声是首隶右卫的突袭战，后来的排炮排铳声，是准军为夺回东山的反攻战。
整整一夜，京营的弟兄们都无心睡眠，没受伤的或坐或立，受了伤的互相依躺着，大家全都盯着东山，望穿秋水般地盼望着援军到来，首到天色放亮，首到东山那边再无动静，每个人的心也都渐渐地沉了下去。
有人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不是没有援军，只怕......他们过不来！”
大家想想也是，整个北路军中，他们京营八旗算是最能打的，如果连他们都无法打破准军的包围，其他......？
大家对援军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也正是这线希望让大家伙儿一首坚持到现在，可现在......
听了大家的议论，桂元两只手搭着膝盖，呆坐在一根树干上，背驼的像老了几十岁，他从来没有这样迷茫的感觉，心似沉到了冰水里一般，眼眶却是越来越热。
阿玛、额娘、福晋、孩子，他平时很想他们，但今晚好像不是想念，而是......他们的样子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格外的近，难道，这就是一个人行将末路的感受吗？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一个皮囊，再望去，原来是桂丹递过来的。
“什么？”桂元呆呆地问道。
“水啊，瞧你那傻不拉几的样儿？魔怔啦？”桂丹嗔怪道。
“哪儿来的水？不是都没了么？”桂元心不在焉的问道。
“刚才在准军尸体上摸的，诺！我这儿还藏着半拉烧饼呢！”桂丹又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翻出块烧饼，掰了一半给桂元。
桂元揪开皮囊的塞子，喝了一口，可马上又吐了出来，咧嘴道：“哥，这什么水啊？怎么一股子羊膻味儿啊？”
桂丹劈手把水囊夺了过来，灌了一口，说道：“切！矫情得你！能有这喝的都不错了。”
“哎......！”桂丹长叹一声，咂么咂么嘴，道：“现在，可真想西城那家石记羊汤啊！啧啧啧！那才叫一个绝！”
“哪家羊汤？我怎么不知道？”桂元问道。
“哼！您一个承爵的公子哥，豪门大户的少爷，哪儿知道这些个犄角旮旯的吃食啊？”
桂元被噎的开不了腔。
桂丹把屁股挪到地上，头枕着树干半躺着，眯缝着小眼，美滋滋地说道：“给你说啊！我啊！每天大早上起来，先来一大缸子茶，嗯！我先得喝透喽！
然后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上他们家，来五个芝麻烧饼，嘿！那芝麻烧饼，老地道了！
再点上一碗羊杂汤，葱花搁里头，香菜搁里头，还有盐，这配料都得搁齐喽，要不然那羊汤他不是那味儿。什么肝儿啊、肚儿啊、肺啊，还有那羊肠，红薯粉啊，好家伙，丰富！”
桂丹摇头晃脑，脑海中尽是想象着美味，继续给他兄弟桂元描述：“关键是那烧饼，它是那种油酥味儿的，您来一口，听听那动静，哎呦！酥脆！特别特别的酥，一口汤再一口饼，绝啦！
我给你说，他们家那羊肝，那么大个儿，而且没有那种膻气味儿，还有那红薯粉，倍儿滑，再放点羊油辣子，光香不辣，没毛病！
他们家那档口里头，这边一个大铁桶，烙烧饼，来回地翻，那边一个大柴锅，熬着羊杂汤，热气腾腾的，真好吃啊！您要汤不够，还能无限的续汤，好家伙，管饱。”
一堆美好的回忆说完，桂丹坐了起来，掰一小块馍，在桂元眼前晃悠：“瞧！羊肠。”
说完又掰一小块馍，又在桂元眼前晃悠：“瞧！肝儿给的也不少，您就说解馋不？”
“哈哈哈！”桂元终于被逗乐了，眼泪和口水一起往外流。
“小桂子，你他妈说的我哈喇子都流了一地啊！”
不知什么时候，桂丹和桂元身边，己经围拢了三西个，其中一个年龄偏大一点儿的笑着说道。
“哎哟！这不是海全海大哥嘛！给您请安了！”旗人多礼，桂丹赶紧起身，给海全打了个千儿，又上下打量了海全一眼，笑着说道：“好家伙，瞧着您这胳膊腿儿都还全乎？”
海全扶着腰刀仰头大笑：“哈哈哈！还行，都全乎着呢！咱一共宰了俩，您说够本儿不？”
桂丹一挑大拇哥，赞道：“没毛病！来，海大哥您坐。”
等海全坐下来，桂丹说道：“海大哥，要不，您也给咱聊聊？”
海全呵呵一笑，没急着说话，却是从腰间掏出一个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装烟丝。
桂丹点点头，冲着周围的人道：“您瞧，都听好喽！来了。”
